《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4、贫穷贵公子与皇室忧愁客

　　等晓棠站稳，发现这是一片只有黑白的水墨世界。整个世界很干净、很安静，甚至可以说凄清。
　　面前有一片很大的湖，三两朵残荷，几棵枯树，大片的留白。
　　一身彩色的晓棠倒像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富营养化污染。
　　晓棠在湖边走着，看到水里有一条大鱼，棱角挺劲刻削，冷冷地瞪着眼睛看她。晓棠问道：“鱼儿，请问这是什么画啊？”
　　大鱼冷冷道：“无聊笑哭漫流传。”
　　晓棠不解地挠挠头，继续往前走。两只喜鹊立于磐石之上，鼓着肚子，脸如卵形，上大下小，嘴、眼是方的，十分古怪，脸上没有喜悦之态，也是倔强地白眼朝天。
　　对面还有一只大水鸭，栖一足，悬一足，仿佛振羽欲飞，却又缩颈蜷足，神情倨傲，不可一触。
　　晓棠招招手：“喜鹊、鸭子，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墨水婆婆在哪儿吗？”一只喜鹊叹道：“墨点无多泪点多。”另一只接着叹道：“山河仍为旧山河。”晓棠愈加不解，自言自语道：“难道这里都是哲学家……”
　　前面留白处出现了一点方方的红色。晓棠知道那是作者的印章，高兴地跑过去，看了看，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哭之？笑之？这是什么名字啊？”
　　晓棠溜达了一圈，这里有花鸟鱼兽，还有孔雀，可是性格都冷淡孤僻，好像全世界遗世独立的思想者都汇聚到了这个世界。晓棠突然想到了黑衣人的话“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一拍脑袋：“我有能力帮助他们啊。他们一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那可以让他们忘掉那些事啊。”
　　于是晓棠掏出失忆橡皮，捏下一点点，撒在湖里，对白眼鱼说：“你尝尝吧，忘掉不开心的事情，重新来过。”
　　橡皮飘到白眼鱼嘴边，它懒懒地咽下，突然眼神一呆，有点疑惑，然后一个鱼跃，水花四溅，欢快地游了起来。晓棠又把剩下的橡皮喂给了其他的动物们，大家经历短暂的呆萌之后，都变得开朗热烈了，聚在一起开起了狂欢派对。
　　白眼鱼在水里端着鸡尾酒，曼声唱道：“我是一条乖戾的鱼，翻着冷冷的白眼看天地。”喜鹊跳起了双人舞，接道：“留白的安静里，我终日思考。”孔雀开屏唱道：“人们不断重复自己的故事，他们会活着，只为有人惦记。”鸭子唱道：“何尝不感到水是无法计量的绝望，传说在最后一滴里蕴藏着欢喜。”白眼鱼唱道：“八大山人丢下画笔，每一滴都一饮而尽。”众生合唱：“八大山人丢下画笔，每一滴都一饮而尽。”
　　可惜他们什么都忘了，也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出口在哪里。
　　晓棠想从兰花里爬回去。喜鹊说：“这不是兰花，这是水仙花啊。”
　　原来自己进了错误的世界。
　　白眼鱼说：“水下有个漩涡，日夜不停。也许那是另一个出口。”
　　晓棠告别了朋友们，勇敢地跳下去。

　　水墨世界的水里是可以呼吸的，晓棠钻出水面时，发现岸上正有一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睁着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水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吓了一跳。
　　公子捂着心口把晓棠捞上来，叹道：“小姑娘，你吓了我一跳，我正在等人哪。”
　　“那个白眼向天的哲学家的画里吗？没有别人啦。”
　　“哦，你是从八大山人的画里出来的啊。我是他爷爷的偶像呢。他画的确实不错。”
　　“八大山人？是八个人的偶像组合吗，像tfboys一样？”
　　“哈哈哈，什么偶像组合？孤陋寡闻啦，不过你是小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没什么。八大山人是一个人，一个怪人，一个狂僧——朱耷。你在画里看到了什么？”
　　“恩……他们很冷清，很难过，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闷在心里。”
　　“哈哈，愤慨悲歌，忧愤于世一一寄情于笔墨。”
　　“所以我给他们吃了块失忆橡皮，现在他们就开心啦。”
　　“朱耷回来看到得气疯了，哈哈哈！”
　　晓棠不好意思道：“我没经过画主人的同意……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我的爱人。”
　　“你的爱人在水里？”
　　“恩，她叫洛神。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书生说到爱人时，深情款款。
　　“她有多好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晓棠听得一头雾水。
　　正说着，江海扬波，乐声悠扬，只见水气氤氲中，洛神施施然升起，双手持箫，正依节而吹，容颜清雅不可方物，起落的波浪和玉萧声声充满让心灵净化的曼妙韵律。
　　洛神立于水面，哀伤地问道：“曹植，洛水的风熏醉了你骄傲的心，你还能回到魏国去做回指点江山的英雄吗？”声音婉转如天籁。
　　曹植摇摇头，柔情似水：“你不喜欢那些政治阴谋，我也不喜欢。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江山讨你欢。我只求常伴你左右，好不好？”
　　洛神凄然地摇摇头，翩然而去。
　　“七秒……”望着洛神消失的背影，曹植失落地喃喃自语。
　　晓棠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追呢？”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晓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不懂。”
　　“简单来说，我的人物设定就是——只能看不能追。”
　　“哦，那是不是每天都要重复这一刻？”
　　“对，每天，七秒。”曹植叹了口气。
　　“你这么难过，要不要吃一点失忆橡皮？”晓棠手里还有一点粉末。
　　曹植决然道：“不，谢谢你。七秒，就足够支撑一生了。我宁愿痛苦地思念着她，也不能忘记她。忘记她，才是我最大的痛苦。”
　　晓棠有些懵懂。
　　看到晓棠手里的竹简，曹植问道：“你手里的竹简是什么书？”
　　“是给墨水婆婆的名单。”
　　曹植眼睛一亮：“哦，那你能帮忙把我的名字去掉吗？”
　　晓棠把竹简打开，一串串笔迹各异的名字飞了出来，亮晶晶地停在空中。有工整的楷书，有飘逸的狂草，有清秀的小篆，还有神秘象形的甲骨文。
　　曹植频频点头道：“字如其人，这就是墨水婆婆相亲会的名单了。”
　　晓棠奇道：“墨水婆婆要相亲？”
　　“是给她的女儿们相亲。墨水婆婆是水墨世界的能力者，但她也有烦心事，就是她的七个女儿，人称七仙女：石青、石绿、滕黄、赭石、花青、朱砂、胭脂。现在她的五女儿花青即将入宫做皇后，她高兴得不得了，更急着要把其他六个女儿嫁出去，所以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亲会，想把水墨世界中品貌好的男子一网打尽供女儿挑选呢！”
　　“那被选中的男子非去不可吗？”
　　“每个画中人都有自己刻有魂魄之印的名字，笔意就是魂魄。这名字被毛笔公公和墨水婆婆保管着。只要名字在这竹简上就身不由己，到时墨水婆婆一召唤，人就会出现在那里。你看，这就是我的名字。”说着用手一指，一个名字受到感应，闪着金光轻轻晃动，笔意雄阔严整而又舒展灵动。
　　晓棠的爸爸喜欢书画，晓棠也略懂一点点：“这是汉隶。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会在上面呢？”
　　曹植苦笑道：“七步成诗的盛名所累。可是他们不知道，自从遇到洛神以后，我就不再写诗了……我的哥哥得到了天下，而我只求洛神而已。”
　　晓棠感动道：“你真是个大情种，我用失忆橡皮把你的名字擦了吧。”
　　“谢谢你。等以后，蒹葭深处，有人入梦，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

　　晓棠在曹植的指点下，穿过一朵云彩，来到了一片无垠的田野，田野上遍植各类农作物，有粗壮的高粱，还有红红的辣椒，处处显出丰收的祥和和安宁。在田野的中央，黑瓦白墙，格局规整，就是墨水婆婆的宅院。
　　这是一所宽敞的庭院，门户大开，一点也不阴森。
　　晓棠礼貌地敲敲门，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进来。”
　　晓棠轻声跨过门槛，看到一位老婆婆正在给兰花浇水。她的脸黝黑黝黑的，看不清皱纹和表情，鹰钩鼻，抿着嘴，眉间画着艳丽的梅花妆，从耳朵到脚踝戴了数不清的各色首饰，只一头盘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暴露了年龄。
　　她扫了一眼晓棠，眼神锐利而尖刻，蓝紫色彩绘的指甲一勾，晓棠的名字在头顶若影若现。
　　墨水婆婆皱皱眉：“哼，穿着一副不清不爽的污染德行。张牙舞爪的名字，啧啧，不吃海带的小孩一定不可爱。”晓棠脸一红，把竹简递过去：“墨水婆婆，我是晓棠。这是毛笔公公让我给您的名单，您能帮我离开水墨世界吗？”
　　墨水婆婆看了看名单，点点头：“竹简保护得不错。我最讨厌现在的孩子心浮气躁，工作没做完就乱提要求。你把事儿办完再说。”
　　“可是我想……”
　　“没规矩。现在还有什么事比我嫁女儿更重要？办不成，什么都别想。”
　　墨水婆婆不由分说，将竹简扬到空中，所有名字的周围呈现出一圈碎金般的光芒，又用手指点了点晓棠。晓棠感到被一种无形的引力拉扯，身不由己地飞出去，左弯右拐，拉到了宅院里的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房间里。
　　房间里已摆好了一排桌子，桌子一边坐着五个姑娘，环肥燕瘦，风姿各异，虽然比不上惊鸿一瞥的洛神，但也是仙女般的人物，分别身穿石青、石绿、滕黄、朱砂、胭脂色的长裙，光彩夺目。
　　大姐石青温婉娴静，对晓棠友好地笑了笑。藤黄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石绿和朱砂笑着讨论各自的妆容打扮。最后一个穿着胭脂色裙子的姑娘年纪很小，八岁左右，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像个小娃娃，脸蛋有点粉嘟嘟的婴儿肥。
　　墨水婆婆也来到了这个房间，威严地扫视了一眼，“赭石呢？她怎么还没来？”
　　大姐石青笑道：“母亲大人，赭石还在房里呢，一会儿就来，我们先开始吧。”
　　墨水婆婆哼了一声：“不让人省心。”又看了一眼晓棠，怒冲冲道：“你叫什么，晓棠？还愣着干什么，去外面把名字一个个领进来，让我的女儿们挑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