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3、千秋不老画中人

　　晓棠从小怕狗，心里一慌，转身就跑，等书晏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拉住她。大黄狗汪汪叫着向晓棠追过来。黄衣侍卫惊道：“有刺客！保护皇上！”分成两队，一队跟着大黄狗追去，一队围成铁桶之势保卫龙辇。皇帝小心翼翼地从龙撵里探出头看了一眼，声音颤抖着叫道：“抓、抓刺客！”脑袋迅速缩了回去。
　　书晏一把抓过包子哥的包子，冲大黄狗扔了三五个，大黄狗闻到肉包香味，一个急刹车，幸福地停了下来。层层紧随的侍卫始料不及，脚步一乱，不少人被自己人绊倒。书晏又推倒了身边货郎的车子，五颜六色的糖豆铺了一地，追赶的侍卫纷纷滑道，哎哟声不绝，周围乱成一锅粥。
　　晓棠跑着跑着，摔了一跤，手臂火辣辣地疼。突然有人一把把自己抱起，晓棠想大声呼救，那人轻轻用手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晓棠身子一轻，竟被那人抱着腾空飞到了屋檐上，像猫一样灵巧。下方，一群侍卫正搜索着经过。
　　晓棠抬眼一看，这人一身白衣，蒙着面，只能看到他眉飞入鬓，盯着地面的侍卫，眼神明亮冷峻。蓦地，“剑眉朗目”四个字，跳入了晓棠的脑海。
　　嘈杂的士兵搜捕声渐行渐远。
　　黑衣人看向晓棠，点点头，把手拿开。他的眼神不再肃杀，虽然隔着面纱，但是光看眼睛就知道他在温和地微笑，像是安慰晓棠，叫她别害怕。晓棠直觉这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轻声说了声谢谢。
　　黑衣人舒展身手，一手揽着晓棠，鹞子般从汴京的大街小巷越过，那些无头苍蝇般的侍卫被轻松地甩在身后，几个起落，已带着晓棠飞到了城郊的花田里。
　　黑衣人放下晓棠。晓棠退了两步，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身形颀长，萧索道：“被你救了一命的人。”声音像空谷幽竹，冷淡而清冽。
　　“明明是你救了我……”
　　“跪拜的队伍里，我在你身后。你是从外面来的吧，所以心虚地以为大黄狗嗅出了你的气味不一样，撒腿就跑。其实大黄狗是嗅到了我身上的气息，才会扑过来的。我才是真正的刺客。”
　　“你是刺客？你要杀皇上吗？”
　　黑衣人摇摇头，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不，我想让他把一样东西还给我。”
　　晓棠正想继续问他。
　　黑衣人蓦地道：“你摔伤了。”
　　晓棠才发现，自己摔跤时把手臂擦伤了，血迹斑斑。黑衣人沉默不语，掏出了一块手帕，帮晓棠包扎。
　　他一直没有摘下蒙面面巾，但晓棠还是感到，他的心事很沉重，即使笑的时候，也掩抑着悲伤。
　　黑衣人问：“你要去哪里呢？”
　　“哎呀，我和朋友走丢了，我要去找毛笔公公！”
　　“哦，你沿着蒲公英往前走，会看到一个鼹鼠洞，进去就能找到毛笔公公了。”
　　黑衣人话不多，不过看起来他知道得挺多。
　　晓棠感激道：“多谢你了！”
　　黑衣人低低道：“没什么，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晓棠沮丧道：“我哪有能力帮助别人，只要能管好自己，安全出去就不错了。”
　　黑衣人看着晓棠，微笑道：“你刚才不就帮了我吗？”
　　晓棠一愣。
　　黑衣人站起来，转身要走。
　　晓棠叫住他：“请等一下。我的朋友叫书晏，他是《寻隐者不遇》里面的童子，刚才在大街上我们走散了。你能帮我给他报个平安吗？带给终南山他师父也行，免得他担心我。”
　　黑衣人侧着脸无声地笑了笑，束起的黑发在风中飘舞，看起来桀骜不驯，他轻声道：“你很善良，很关心你的朋友。好，只要我活着，我会告诉他的。”说完，转身离开了。
　　晓棠振作精神，沿着大片的蒲公英走着，果然找到了鼹鼠洞。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书晏的陪伴，有些害怕。不过为了快点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晓棠鼓起勇气爬了进去，爬了三步，突然一脚踏空，晓棠掉了下去。
　　在黑洞里往下掉了很久，晓棠才落了地，软软的，晓棠低头一看，竟是一大片蒲公英铺成的厚毯子。
　　晓棠蹭地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大书房，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毛笔，还有两幅字。一幅是“平生只堪壁上观，千秋不老画中人”，另一幅是“惯看丹青知黑白，永入苍茫无炎凉”。

　　有一个瘦高的老爷爷正在照镜子。他的镜子是一枚放大镜，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俨然是个大胖子。他的白胡子很长很长，几乎拖到地上，有几只小鼹鼠拿着小梳子在帮他梳理胡子。
　　晓棠鼓起勇气，轻轻道：“毛笔公公，我叫晓棠，我有一壶灵芝酒想送给您，您可以帮我离开画里吗？我想回家……”
　　毛笔公公从镜子里看了看南瓜形的晓棠，怒道：“贪酒伤身，喝酒误事，我已经戒酒啦！你竟然还给我送酒，安得什么心！哼！”
　　晓棠脸一红，一时语塞：“对不起，那……您可以帮我吗？”
　　毛笔公公瞪了她一眼，道：“你会写字吗？”
　　晓棠赶紧表态：“会。我喜欢写字！”
　　“好，你写个名字给我看看。”
　　毛笔公公的长胡子一卷，一张纸飞了过去。
　　晓棠极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但从她握笔开始，毛笔公公就不住摇头。
　　“啧啧，草书不像草书，行书不像行书。你的名字写得张牙舞爪的，结构不稳，笔画断续，一定是个粗心、急躁、很容易放弃的人，哇，你还挑食，你不爱吃海带和胡萝卜，晚上睡觉还蹬被子！”想不到从名字里可以看出这么多，晓棠心虚地红了脸。
　　毛笔公公一边看字，一边不住摇头，长胡子把名字一卷，贴到了晓棠身上，名字竟然不见了，晓棠头顶“晓棠”两个字若影若现，闪着碎金般的光芒。
　　毛笔公公道：“你不是水墨世界的人，名字上没有你的魂魄之印，你不会受到牵制的。把名字贴在身上，至少也有个身份，这样比较礼貌，这里的人也就不会把你当怪物。不过，字如其人，我不想帮你。”
　　晓棠急得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我只是写字太少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小鼹鼠们闻到酒香，纷纷咽起了唾沫，帮晓棠求情。毛笔公公想了想，道：“那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写一页字给我看看，如果写得好，我就考虑一下。如果认输，现在就走吧。”又用胡子卷过来一个橡皮，道：“这是失忆橡皮，如果写得不好，可以擦掉。”
　　晓棠点点头，在蒲公英毯子上，映着洞口的月光，咬着毛笔努力回忆着，写了一幅又一幅，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
　　小鼹鼠们靠近晓棠的口袋。晓棠看着小鼹鼠们垂涎欲滴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刚才谢谢你们帮我求情啊，反正毛笔公公不要，这灵芝酒就送给你们吧。”小鼹鼠们欢呼雀跃。
　　晓棠解下手臂上的手帕，想收起来，好好写字。突然眼睛一亮，发现手帕上绣了一首诗，是小篆字体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诗句短小易懂，很适合抄写。
　　晓棠高兴道：“我可以抄这首吗？”
　　一只小鼹鼠搓搓手说：“可是，手帕上的字很小，以你的水平，学起来还是不像。”
　　另一只小鼹鼠看看洞口的月光，拍手道：“有办法啦，拿镜子来！”
　　于是两只小鼹鼠通过刨土，把洞口的方向调整斜了一点，让月光斜射进来，再把手帕举到月光下，另两只小鼹鼠把镜子举到光前。月光透过手帕，照到放大镜上，再折射到蒲公英毯子上。
　　晓棠惊喜地看到，手帕上丝线绣成的《相思》诗句折射到了面前的白纸上，字迹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描着写。甚至手帕右下角的一朵花青色芙蓉，也映在了纸上，犹如一个温婉别致的落款。
　　写好字，晓棠攥着手帕，在蒲公英毯子上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毛笔公公来检查了。他大感意外，频频点头，对这幅《相思》很满意：“这样的字还能勉强看看，这朵花不错，点睛之笔。”
　　晓棠和小鼹鼠们用眼神击了个掌。
　　毛笔公公道：“我给你一张名单，你就说是替我送这个要紧的东西给墨水婆婆，她会见你的。”说着用胡子把一大本竹简卷过来，竹简上还有一条紫色丝带的蝴蝶结。
　　“我要去哪里找墨水婆婆呢？”
　　“小鼹鼠会带你到兰花的根须下面，你顺着它爬上去，走进兰花的花苞，就可以进入墨水婆婆所在的世界了，至于你能不能让她答应你，要看你有多努力。”毛笔公公递给她一块失忆橡皮，“如果你最后出不去，也别太难过，我可以帮你在水墨世界里安排一个位置，你只要吃下失忆橡皮就会忘记你以前的一切了。”
　　“谢谢毛笔公公！我会很努力的！”走了两步，晓棠想了想，回过头来，道：“毛笔公公……”
　　毛笔公公正偷偷把灵芝酒从小鼹鼠手上抢过来，见状赶紧藏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晓棠认真道：“我不会吃掉失忆橡皮，我一定会回去的。”
　　小鼹鼠带着晓棠走到兰花前。晓棠发现花朵正在迅速地萌芽、生长、开花，小鼹鼠解释道：“这里的每一粒种子，都拼尽气力，自九天深处赶来，匆匆赶赴一场花的盛会，他们都很赶时间啦。你必须在花朵未长成的时候进入花骨朵，否则等她开花了，通往墨水婆婆的大门就关闭了，又要等很久啦。快去吧！”
　　小晓棠顺利进入了兰花的花苞，花朵有一种怡人的清香，晓棠打开花苞，探头一看，只看到了甜美的花心，她一头扑下去了以后，发现原来一花一叶一世界，在无穷无尽的花香里晕晕乎乎地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带路的小鼹鼠心怀祝福，正要悠然返回，扫了一眼花朵前的小木牌，突然看到原来这是“水仙花”！急得大叫一声，使劲爬上花朵，想把晓棠叫回来，可是花茎很滑，滑下来好几次，此时花朵已经绽放，通道关闭了。小鼹鼠抓耳挠腮，围着花打了两个转，突然发现左边长的才是真正的兰花，含苞待放，急得赶紧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