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2、东海斗法

　　月牙色的海滩边，四个人不知坐了多久，冷冷相对。
　　一个面露凶光，眼如铜铃，五官粗犷如大斧劈就，面带黑气，衣纹线条顿挫跌宕，头顶隐隐显出遒劲雄浑而墨汁淋漓的名字：“钟馗”。
　　一个道姑模样，容颜美丽，手执仙杖，杖端系着宝葫芦，另一手执剪刀。衣纹粗简方折，衣上的银白色绣花纹精妙匀整，显得既素雅又华丽，可见身份非凡。头顶两个字秀而不柔，笔势灵动：“麻姑”。
　　一个老态龙钟，布衣草鞋，闭目养神，潇洒闲逸，座下的仙鹤通体洁白，丹顶如血，低飞盘旋，曲项向天，神态优雅高冷。头顶是云雾般飘逸的狂草：“南极仙翁”。
　　另一个儒生打扮，轻袍缓带，肃穆端庄，太阳穴微微鼓起，手指修长，葱莹玉白，手边一把焦尾琴，端坐不语。头顶是凝重方正的大篆，字字匀圆：“琴高”。
　　书晏拉着晓棠躲在礁石后面，激动地悄声道：“这里是《琴高乘鲤图》，没想到今天正赶上五年一遇的‘东海斗法’，麻姑、钟馗和南极仙翁都从自己的画里赶来了，我们运气真好。”
　　“他们为什么要斗法？”
　　“琴高善鼓琴，也善水术，誓要入海取得龙子，多年来一直未能如愿。四仙就以此为题，五年一聚，看谁能先取得龙子，就是法术天下第一。”
　　只听得钟馗双手一合，粗声道：“承让了。”
　　霎时间，风起云涌。
　　琴高五指轻弹，琴音缥缈，一条巨大的鲤鱼从东海露出头来，琴高纵身一跃，一手扶着鱼鳍，一手弹琴不辍，往深海前行。
　　南极仙翁骑鹤在海面徘徊，不时拂尘轻扬，点到之处，海水如镜面般清晰可视。
　　钟馗口中念念有词，怀中符咒飞出，张张入水，霎时间天色暗黑如夜，长风呼啸，波涛汹涌磅礴，南极仙翁和琴高的法术大受阻碍。两人赶紧暗自使力加以抗衡。
　　麻姑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张纸来，灵巧裁剪，马上剪出了五六个小人来。剪纸小人如有生命一般，活动活动筋骨，就纵身一跳，跳入了东海中，看得晓棠目瞪口呆。
　　南极仙翁冷冷道：“《淮南子》云：‘人无善志，虽勇必伤’。钟馗，你为了一己之争，兴风作浪，荼毒生灵，枉为判官，不感到惭愧吗？”
　　钟馗哈哈大笑：“任凭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别拿天下苍生绑架我，你若是法术了得，也不会一面以慈悲为借口，一面却被我挡在东海之外！南极老儿，认输吧！”
　　突然，不少白纸碎片飘出海面，大鲤鱼一个龙跃，跳出水面，琴高立于鱼背，意气风发：“麻姑，你的纸人傀儡，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啊。不如回去磨磨剪刀，剪个龙子玩得了！哈哈哈！”
　　麻姑皱一皱眉。突然心生一计，冲书晏和晓棠藏身的大石，勾勾手，柔声道：“你们俩出来吧。”
　　晓棠和书晏面面相觑，书晏大着胆子地挡在晓棠前面：“我们碰巧经过。”
　　麻姑笑道：“你们是要去找毛笔公公吧。”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水墨世界的人，我一看便知。我这葫芦里是灵芝酒，口感醇厚且有延年益寿之效，毛笔公公最喜欢喝了，你拿去做礼物送他，他一高兴，就会答应你的请求。你要不要？”
　　书晏警惕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吗？”
　　麻姑笑道：“真是个机灵小子。我想要你们帮我一个忙，到东海里去，找到最大的红色珊瑚，把上面钟馗的鬼符给撕了。那时我的纸人就可鱼贯而入，直捣黄龙了。”
　　书晏迟疑道：“我听到南极仙翁说荼毒生灵，符咒不会伤害我们吗？”
　　“南极仙翁的人物设定就是说话浮夸，上纲上线，不用理他。我们是仙人，斗法归斗法，不是真的要杀人，法术只是点到而止，对人是没有伤害的。”
　　晓棠问道：“你们取龙子做什么呢？”
　　“龙子夜明珠是东海镇海之宝，有续命之效，是传说中的疗伤圣药。不过，我们只是争个输赢而已。取得了再放回去呗，偷盗之事我麻姑可不屑做。”
　　书晏和晓棠对视一眼，点点头。晓棠道：“好，我们去。可这是水，书晏你不怕被沾湿吗？”
　　书晏笑道：“放心吧。水墨世界里的水，只是墨汁和留白，伤不了我的，走吧。我只怕洪荒世界的水。”
　　“什么是洪荒世界？”
　　“就是无际的大海，所有水墨画里的事物到了那里就会被水淹没，不复存在。那里是墨水婆婆惩罚罪人的地方，也是水墨世界的尽头。”

　　两人下到海底，能感到水波在身边涌动，看到周围鱼虾游动，但还是能呼吸，衣服也没有沾湿，水墨世界真是奇妙。
　　两人按照麻姑的指示走着，找到了红珊瑚，正要撕掉上面的符咒，突然一根大铁链打过来，书晏拉着晓棠赶紧避开。
　　一只戴着官帽的大海龟挡在两人面前，怒发冲冠，手里抄着两根大铁链。
　　“龟丞相？！”
　　“不错，我就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你们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书晏道：“麻姑他们保证不抢龙子。只是借题比试而已，可以吗？”
　　龟丞相怒道：“龙子也是想看就能看的吗，我都没见过！快走快走！”说着抡起大铁链，砸过来。
　　书晏绕着大珊瑚转圈，龟丞相霍霍地挥着铁链穷追不止，但是奈何手脚太短、动作缓慢，铁链缠在了枝桠横陈的大珊瑚上，龟丞相四脚朝天，整个身子都被套住了。
　　晓棠和书晏赶紧帮他解开。一松绑，一张黄色的符咒飘然滑落，原来是被龟丞相的龟壳不小心蹭掉了。
　　麻姑得到感应，嘴角浅笑，双手捏一个诀，操纵小纸人鱼贯而入，其余三仙紧追不舍，相继进入了东海龙宫。
　　龟丞相大叫不妙，飞奔而去。晓棠和书晏也跟着过去。
　　谁知龙宫门口尘土飞扬，原来四大仙人不知为何近身肉搏，正打得不可开交。
　　“是我打开的龙宫门，我先找！”
　　“你使诈！用两个小孩帮忙，胜之不武，取消资格！”
　　“糟老头子，我们斗法，又没说不能智取！”
　　“我很老吗，我很糟吗？！”
　　晓棠插嘴问道：“既然没有找到龙子，哪里来的输赢呢？”
　　四人边扭作一团，边异口同声道：“龙子不是重点，天下第一才是重点！”
　　龟丞相在一旁胆战心惊：“四位大仙，你们小心别碰坏了我们宫里的古董啊！”
　　书晏想了想，道：“要争输赢，也不一定要取龙子，换个既考验智力又考验体力的法子也可以啊。”
　　四人齐声问道：“什么法子？”

　　“清一色！”“自摸！”……
　　书晏的法子便是教他们四人围坐一圈打麻将，四人一学会就上了瘾。
　　龙宫完好无损，龟丞相感激不已。
　　钟馗已经输了两局，再输就要脱衣服了，神情悲壮，本就印堂发黑的脸色不能更黑。
　　琴高喜欢一边敲牌一边发牢骚：“我们这行就是表面风光，其实骑鲤鱼很累的，没有鱼鞍，也没有鱼嚼子，有没有人愿意跟我换换？”
　　突然南极仙翁拍腿慌道：“哎呦，忘了时间！我的画里边还有几百号人等着看我从天上飞过呢，我得走了！”
　　麻姑扫兴道：“真是的，输不起就别装了……哪来的几百号人，分明是《四仙拱寿图》，四个人而已嘛……”
　　书晏和晓棠带着麻姑给的灵芝酒，根据龟丞相的指点，来到岸上，穿过一个树洞。
　　书晏道：“咱们爬进去，对面是清明上河图，因为那幅画的工作量最多最大，所以毛笔公公就住在清明上河图的郊外。”
　　晓棠点点头，大着胆子跟着书晏。
　　“对了，你平时喜欢写字吗？”
　　“我用电脑打字比较多，用拼音。我们老师上课也是用打印的讲义或者投影仪。”
　　“电脑？打印？投影仪？”
　　“就是……一种写字比自己速度快的机器。”
　　“哦，那一会儿在毛笔公公面前，你可千万别说你不喜欢写字啊。他最不喜欢不爱写字的孩子了。”
　　说着出了洞，和东海的潮湿阴云不同，面前一片刺眼的灿烂阳光，热闹的丝竹声、喧哗声不绝于耳。京畿之地，果然熙熙攘攘。
　　晓棠睁大眼睛一看，路上有络绎不绝的微笑祥和的行人，还有摆摊的小生意人。有卖包子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糖豆的，琳琅满目，摩肩接踵。还有一个身穿彩衣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箩筐里装着好多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多孩子追着他看。
　　书晏仿佛跟他很熟稔，打招呼道：“货郎哥，你也到《清明上河图》来啦！”
　　“是啊，这里热闹，下班了就过来赚点外快。咦，这位姑娘好面生？”
　　“她叫晓棠，是新朋友。”
　　“哦，你好，既然是书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随意挑一个喜欢的玩具吧。”
　　晓棠看着有趣的玩具，也是爱不释手：“这些玩具是自动的吗，好巧的手！”
　　货郎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万花筒，这是木牛流马。我以前还做过会变色的书、山楂味的文房四宝，还有用体温发动的飞船，可惜被墨水婆婆发现了，说不符合水墨世界的历史阶段，被扔到洪荒世界去啦！”
　　突然一声清锣，有人高声喊道“肃静”，一队身着黄衣的气派队伍缓缓前进。
　　路人们纷纷呼啦啦就地跪倒，书晏拉着晓棠沿街跪下，一边悄悄用手肘推推身边的一位卖包子的大哥，问道：“大哥，今天皇上出游吗？”
　　包子哥撇撇嘴：“昨天晚上下了场暴雨，整个街都要被淹了，皇上的衣服满街漂。毛笔公公昨晚上刚给他修好一件龙袍，今天就穿着出来游街啦，显摆呗！”
　　黄衣队伍里走在前面的一条威风凛凛、黄袍加身的大黄犬敏锐地嗅了嗅，然后凶狠地朝着晓棠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