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之水墨》南墙星辰

1、初遇·松下问童子

　　晓棠快上中学了，她的眉眼继承了妈妈的温柔和爸爸的明亮，出落得越来越好看，叔叔阿姨们常常夸奖晓棠“远山含黛、眉目如画”。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能进入到一个清奇的水墨世界中，在一个个古人笔下的流动着水墨芬芳的画中世界里，冒险、欢笑、迷失……
　　星期六这天，画迷爸爸带着一家三口来到了上海美术馆看画展。
　　今天展出的是“中国历代优秀水墨画”，画展里熙熙攘攘。晓棠随意走着，突然被一幅画吸引住了。
　　画面不是满满的全景，只在画面右侧的边角青山隐隐，用爸爸的话说“场景集中，取景布势简括爽朗”。左下的山脚有一个牵牛的青衣童子，一手指着高山，在和一位长衫路人对话，让人感到幽静又友好。
　　画上题着一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首诗课上讲过，晓棠觉得很亲切。那画上的高山云雾缭绕，好像在飘动一样。晓棠想起老师说的话“大家想一想，童子的师父在哪里啊？”
　　晓棠自言自语道：“天黑了师父就下山吧……”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山上的云仿佛被吹动了起来，大松树的枝叶沙沙摇晃着，骑着牛的青衣童子伸了一个懒腰。
　　晓棠吃惊地“呀”地叫了一声。
　　童子竟然一愣，猛地循声回头看来。
　　“你是谁？”童子吃惊道。
　　“你怎么会动？”晓棠更吃惊。
　　晓棠想叫爸爸妈妈来看这幅会动的画，四下里张望，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人，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面前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空气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雨一样，满山松涛的潮水声，乱云从肩上擦过，小溪潺潺地流着，一只白色的小鸟绕着自己飞了两圈，扑棱棱地停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自己，啾啾叫了两声。
　　晓棠吃惊地退了两步，惊慌地叫道：“爸爸妈妈！”
　　怎么一晃眼就到了这样一片陌生的山里，难道我在画展睡着了？
　　晓棠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眉清目秀的童子打量着晓棠，皱皱眉，这时一声鸡啼，童子惊道：“酉时到了！”朝晓棠奔过来，不容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跑到牛背下面躲起来。
　　晓棠警惕地挣扎道：“你是谁 ？这儿是哪儿？”
　　童子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别害怕，现在别出声，否则你就会永远留在画里。”
　　晓棠赶紧用手捂住嘴，害怕地不敢出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童子拍拍牛肚子，老牛哞地叫了一声，用宽大的身子将晓棠完全挡住。
　　鸡啼以后，太阳西沉，晓棠听到乌鸦在山上盘旋，不一会儿，乌鸦飞远了，月亮升了上来。
　　童子示意现在可以说话了，带晓棠从牛背下走出来。晓棠六神无主，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青衣童子挠挠头，升了一把篝火，开始烤肉，暖和多了。他递过一串烤鱼，故作轻松道：“你既然进得画来，应该认识我吧？”
　　晓棠迟疑道：“我刚才正在看一幅画。画上有一首诗，是我在学校里学过的，贾岛的《寻隐者不遇》。你是那个童子吗？”
　　童子点点头：“对，我叫书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晓棠。这不是一幅画吗？为什么你是活的，能动能说话？”
　　“画为什么是死的？画里有画里的世界啊，画画的人给了它生命力，只要有人记得这幅画，记得这首诗，画里的世界就是有生命的。只是在外面能看到的，只有被画下来的那定格的一瞬间而已。”
　　“那我为什么会进到画里来？我要回去，我爸爸妈妈肯定会到处找我的！”
　　书晏有些无奈，解释道：“每一幅画，都有一个激活的时间，如果在可以激活的时间，说了一句对的咒语，那么说话的人就会进到画里来，但是这个咒语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失效了。对《寻隐者不遇》来说，激活的时间就是酉时，鸡鸣落日，师父下山，我在这儿呆了一千多年，你是我见到第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人。”
　　“难道我刚才的自言自语就是进来的咒语。那回去的咒语是什么呢？”
　　书晏摇摇头：“我不知道，回去的出口也不在这里。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你要去找他。”
　　“谁？”
　　“毛笔公公。水墨世界有两个能力者，毛笔公公和墨水婆婆。毛笔主生，墨水主死。我们在这儿的时间太长了，风吹日晒的，你那个世界的人如果不好好保管水墨画的话，我们就很容易受伤。毛笔爷爷就会来修补我们，帮我们补补颜色、描描字，实在不行，还可以变身呢。”
　　“那请你赶快带我去找他吧。”
　　“好，不过我们不能被墨水婆婆发现了，她最不喜欢不协调的、不守秩序的东西。如果被她发现我们破损了，或者有你这样外来的人，都是污染，她会直接扔掉的。刚才的乌鸦就是她的巡夜者，检查大家是否在岗位上，完成了工作。”
　　“书晏，你在和谁说话？”一个仙风道骨的布衣道人走下山来。
　　“师父，这是晓棠，她是从外面世界进来的。”
　　“哦，外面的人长成这样啊，愁眉苦脸的。”
　　晓棠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际遇，奇道：“师父，原来你真的会下山啊。”
　　师父很意外：“咳咳，那当然啦。我每天上山采药，很累的！”
　　书晏抖抖师父的背篓，促狭道：“师父，一整天你就采了这么点药啊，你又偷懒了吧。”
　　师父涨红了脸道：“哎呀呀，云雾这么大，为师我看不清楚啊。再说了，我每天天一亮就要上山采药，走这么多路，多辛苦啊。再看看你，每天就在山下溜达、晒太阳、和老牛聊天，这么悠闲，还好意思说为师我！”
　　书晏两手一摊：“没办法，人物设定如此嘛，我每天要接待来找你的客人，这是我的工作。”
　　晓棠嗫嚅道：“那，师父你为什么还要下山呢？”
　　师父暴跳如雷道：“难道我不吃不喝住在山上吗？难道我不用换洗衣服吗？难道我不用刮胡子吗？那我不成野人了吗？”
　　书晏怕吓着晓棠，赶紧拿起一串烤肉道：“师父消消气。晓棠她刚来呢，不懂事。”
　　晓棠按捺不住好奇心，又问：“如果你们没有按照诗里写的那样做事，会怎么样？”
　　书晏拨拉着篝火，漫不经心道：“那就出大事啦。如果被外面的人发现了，这幅画可能会被当做假画给扔掉。一旦被人遗忘，那画里的世界就会不存在啦。当然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没有被外面发现，那墨水婆婆会把你抓去。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会把你扔掉，再找一个人来替代你。”
　　晓棠缩缩脖子：“我想回去，那还是去找毛笔公公吧。”
　　师父点点头：“毛笔公公今天在《清明上河图》那儿工作呢，今天白天画被泼了水，排队等他修理的人站满了汴京大街。他现在没空见你们。再说，晚上乌鸦时不时巡逻，万一被它叼去就回不来啦。明天让采桑子早点来找我，等你收工了带她去吧。”
　　书晏答应着。
　　师父眼睛一亮，摩拳擦掌道：“有了晓棠，算上老牛，今天正好凑齐四个，咱们打一圈麻将吧？”
　　晓棠摇摇头：“我不会。”
　　书晏看出晓棠心情沉重，想了想，笑道：“改天我再陪您打麻将，今天咱们唱歌吧。”笑容随和温暖。
　　书晏吹了声口哨，周围一片尖细的窃窃私语声，地面上冒出了好多亮亮的小眼睛，原来是好多小老鼠。
　　书晏拍拍手道：“他们都是终南山上的邻居，我的老朋友了。把青蛙乐队也叫来，咱们给新朋友露一手吧！”小老鼠们就地取材，披着树叶、树杈打扮起来，还有井然有序地拿着土豆、石头、胡须当乐器的小乐队。书晏清清嗓子，做起了主持人：“请欣赏歌剧《知音》。作词：隐者；作曲：书晏；演奏：终南山乐团。”乐声一响，仿佛空谷幽笛，马蹄声由远而近。
　　“遇见时，你是胡萝卜钓鱼的蓑衣翁
　　遇见时你正被权术如丹药般滋养
　　你轻轻一笑
　　一半考验一半体验
　　你低低吟唱
　　善中恶人恶中善人
　　山水间的错落
　　蛙声里的信笺
　　是盛大的歌谣
　　为这无花无酒的久别重逢
　　青山遇见
　　醉卧的绿水
　　抱一抱拳
　　你便听到空谷回响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余音袅袅，俊马之奔与丝竹之声渐行渐远。师父闭着眼摇着头打拍子，惬意地沉浸其中。
　　晓棠惊艳不已地直鼓掌。
　　书晏得意地眨眨眼：“怎么样，终南山乐团不错吧。”
　　晓棠大力点头，竖起了大拇指：“唱的真好！我从没见过这么会唱歌的小老鼠呢！”
　　在热情的终南山朋友的陪伴下，晓棠的忧惧和惊慌不知不觉被驱散了。晚上，晓棠靠着老牛睡着了。
　　第二天，等晓棠醒来，师父已经上山了。书晏哼着歌给晓棠递过来一个烧饼，牵着牛吃草。
　　过了一会儿，晓棠看到有一个山羊胡子的书生急急忙忙地朝这边走来。
　　晓棠躲到了牛背后面。
　　书晏倚靠在大松树下面。书生一边擦汗一边喘着粗气对书晏抱怨道：“你师父昨天给我寄了一只纸鸢，说让我今天早点过来。我都几百年没跑步前进了，累死我了。”
　　书晏懒懒道：“我师父让我问候您，他日日爬山都爬了一千年了，要是能换做走平地，他乐得天天百米跑十秒呢。您愿意跟他换吗？”
　　山羊胡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终南山太高还在其次，关键是你师父的出镜率太少了——《寻隐者不遇》流传千年，可从没人见过隐者的样子……”
　　山上传来回音不绝的怒吼：“采桑子，你给我上来！我要和你割袍断义……割袍断义……断义……”
　　采桑子吓得转身想走，脑袋不忘转过来对完台词：“书晏好久不见哈哈哈，我来找你师父玩耍请问他在家吗？”
　　书晏懒洋洋地手往上一指：“采药……”
　　“好不巧哦，他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到？”
　　“云深不……”
　　“哦那请你转告他我很想他，我改天再来找他玩哦！”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只鞋子从山上砸落下来，堪堪砸在采桑子的右脚边。采桑子吓得一溜烟跑走了。
　　书晏拍拍手：“收工，我们走吧。”把晓棠拉到牛背上，老牛哞的一声，背着两人绕过高山，走到了一个山洞前。

　　书晏拨开山洞前繁茂的灌木，带着晓棠爬了进去。
　　“前面是毛笔公公家吗？”
　　“还没到，但是必须经过这儿。”
　　出得洞来，一阵咸咸的海风刮过，晓棠和书晏险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