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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三 花满楼 ...

  •   “这是一条七八丈长的渔船,历了有些年头,但大体还很整洁,看得出,船主人十分爱惜它。船是打造昂贵的广船,吃水量小,胜在结实耐用,东南沿海也不多见。可对于外行人来说,这样一条船藏在船港里,也如树木藏于森林,万无纰漏。我们的燕歌捕头先前找到这条船时,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
      “说说这次同行的客人们吧。
      “正在甲板上闲逛的是陆小凤。他一登上这条船,就去找了陈太公,好说歹说,请下两个值夜的名额,自己领了一个,这便提前开始调整作息。这年轻人好似对我们藏着些秘密,但每个人岂非都有些不便说出的秘密?只要他没有坏心,我们又何必要去追问个究竟。
      “甲板上除了陆小凤,就只有一个半大孩子,皮肤黝黑,光着脚板,靠在登船的长梯边上,点着头打瞌睡。他是陈太公收养的孩子,本名叫陈奂,因为字有些偏,别人都只叫他水娃。这孩子虽然才十二三岁,却已经是水里的好手,这次跟着陈太公一道过来帮忙。当然,他不会是十四个客人中的任何一个,而也是一名小主人。
      “天快亮了。昨夜上船已是子时过半,陈太公毕竟年长,熬不过困意,早便回房睡了,客人们也大多在房里休憩。这船是特意改造成客船,空房不少,陈太公却安排了两人同住。燕歌当然不愿意和司空摘星同房,所以没有拒绝陆小凤的邀请。就只好由我这个老头子委屈一下,和司空摘星同住,帮他遮掩身份。
      “我们选了下舱右手边的第一间客房,燕歌和陆小凤就住在对面,他们的隔壁是那对姐弟,再向里则是那位笑容和气的蓝衫人。蓝衫人自称姓封,海上跑商,目下还在独居。我们不妨就叫他封老板。‘毒娘子’佘夫人和佘老爷在通向舱底的楼梯边,不知名的白衣少年则住到了最里面。和他同屋的客人是后半夜上船,有些人可能听过这个名字——‘覆浪手’汪海涛。还有便是老头子我隔壁的‘河洛书生’王秀才,这人就和传闻中一般,头戴纶巾,背着书箱,好像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没事还喜欢吟哦些之乎者也,我们在隔壁都能听见。和他同屋的人多半要被烦得不轻。
      “这船已定下十二位客人……喔,云中岛的船夫们回来了,和他们同道的还有一张熟面孔。看来陆小凤的一番好心到底落空。”
      说书人吹了吹墨,又在角落添了几笔,勾出一朵兰花印记,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将手中一支样式奇特的笔收回袖里。

      陆小凤从船舷一侧转到船头,百无聊赖地走近水娃,小孩脑袋正往下一砸,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睛。
      “困就回去睡。”陆小凤扯了扯他扎高的马尾。
      “嗯……”水娃揉着眼,本想起身,膝头横的一摞请柬却滑下去,散了一地。
      “哎,不成!”他立马精神过来,慌忙地把它们一一拾起,“我得在这儿收请柬,还是你回去睡吧。”
      陆小凤道:“我是野猫成精,人称夜猫子,不用睡觉。”
      水娃噗嗤笑了一声:“什么野猫精,这种骗小孩的话,我老早就不爱听了!”
      陆小凤道:“哦,你不是小孩吗?”
      水娃板着脸道:“不是。我念完学了,是大孩。”
      这小鬼一定和司空摘星很投缘……陆小凤好笑地想着,又去揪水娃的辫子,却被他不耐烦地打开。他只好收回手,讪讪地摸上胡子:“你们岛上的小孩还读书吗?”
      水娃道:“至少也得去读几年。我跟太公去管渔港,就没有再念下去。”他跳起来,使劲跺了跺船板。
      陆小凤道:“那再念下去是做些什么?难道去当官?”
      水娃迷惑道:“当官?你是说山上的神官和神使吗?”
      陆小凤使劲擦着胡子,觉得自己或许该换个思路打听。他正欲开口,耳朵忽然一动,转身望去。舱门的木板打开,一个青面汉子从船舱里钻出来,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人便是南海扬名许久的“覆浪手”汪海涛,头顶斗笠,一身粗布短打,作寻常农夫打扮。他双掌宽大,骨节分明,却润泽水滑,不像是田间劳作的双手。习练掌法多半会在手上覆一层厚茧,兼且粗砺,可这人一身功夫尽是在水里练出,因而与常人不同。
      水娃挠了挠头,奇怪道:“你是不是后半夜才上来的?怎么也不睡觉,一大早又跑出来?”
      “我睡过了!”汪海涛笑起来也像个老实憨厚的种田人,看着全无心机。“这条船可真不错,我看那头还有伙房!”
      水娃得意道:“那当然!这可是我们村最好的船!”
      汪海涛“嘿”了一声:“你们村?”
      水娃道:“就是云下村。”
      汪海涛道:“云中岛上是什么样的?不止你们一个村子吧?”
      水娃道:“还有个云中村,但是和我们都没什么来往,我也没去过……唔,就这五个。”
      “五个?”陆小凤和汪海涛异口同声。
      水娃道:“云下村在神山脚,绕山东南西北四个,加起来总共五个,怎么了?”
      陆小凤道:“你说的神官和神使,就是住在那座神山上面?”
      水娃摇头道:“云中君和神官大人们住在山上,神使住在村子里,但是也会上山。”
      陆小凤道:“他们住在云中村吗?”
      水娃迟疑道:“应该不住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你们可以去问问太公。哎呀,要是阿生在就好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他就喜欢和大人打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你们的问题可一点也不比他少!”他又大声抱怨了一句,四处张望,好像恨不得赶快找些别的事情做,好摆脱他们无休无止的提问。三人的眼光这时便一同落向了岸边,拖着板车走来的一伙人。
      熹微的晨光里,陆小凤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帮船夫们推着车的正是“关西铁掌”徐白眉。
      陆小凤猛一纵身,跃上岸边,扬声道:“我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但徐白眉目不斜视,抱起一个大酒坛,走过他面前,好像忽然变成了个完全不认识陆小凤的聋子。
      陆小凤愣住,张了张口:“徐……”
      他叫半声,又住了嘴,紧盯着徐白眉的背影,神情像是沉思,又带着几分迷惑。
      “朋友,借个道。”
      陆小凤回过神,让开道路,这才注意到身后不是船夫,而是个高大健硕的年轻人,腰挂海南剑派的云纹长剑,身穿海南剑派的云纹长袍。那件袍子虽是为他量身定做,但套在身上依然显得有些突兀。他并不太适合穿长袍。
      “朋友是海南剑派门下?”他忍不住道。
      “当然。”年轻人向他抱拳行礼,“在下蒋中明,家师就是江锋余。”
      他说话口音颇重,一听便是土生土长的海南人。
      “陆小凤,无门无派,浪人一个。”陆小凤也随意地一拱手,“你来得很巧,这条船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燕歌难得有些失眠。
      在船上还没有喧闹起来时,他就已睁开眼睛,望着根漆黑油亮的木椽,仿佛那上面绣了顶好看的鸢尾花。
      但他并没有任何赏花的闲情。
      他活了二十余年到如今,不需要再为生计如何忙碌,没有沾染什么值得一提的恶习,甚至连酒都喝得极少,可也没有培养出任何值得一提的兴趣。
      那么他的时间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呢?
      “太公!起床,起床啦!”
      门外传来水娃跑过的脚步声,还有仿佛碗筷敲击的嗡响。燕歌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些说不清的烦躁。这声音打断了他无边无涯蔓延的思绪,从某种角度讲来,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翻身下床,很快整理好被褥,披了外衫,带上门出去,不忘提着佩刀。
      “其实你不必一直带着它的。”
      过了些时候,当他和陆小凤站在甲板上垫肚子时,陆小凤指着那把刀,没头没尾地说。
      燕歌道:“你当然不必,你似乎不用兵器?”
      陆小凤望他一眼,微笑着伸出手,舒开食指和中指,摇了一摇。
      燕歌挑眉道:“指法?”
      陆小凤道:“也不全是。不过我自创了一招指法,自觉还很不错。真打起架来,谁还不是手脚并用?”
      燕歌道:“那么手脚就是你的兵器。你自己一直带着兵器,却叫我不要带,这没有道理。”
      陆小凤失笑道:“你还真是爱较真。我不过希望这趟行程能少点火气。你昨天看着……邢老五的眼神,简直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燕歌冷哼道:“刚才我在船上看见了徐白眉?”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可能是发现我欺骗他感情,他十分伤心愤怒,甚至要和我绝交,彻底装作不认识我了。”
      燕歌道:“你说话的确很招人烦,说不定比我还烦一点。”
      “是么,我有个朋友也经常这么说。”陆小凤浑不在意地抻个懒腰。“司空摘星的轻功很好,要是在陆地上,你绝对抓不到他的,在海上说不定还有点机会。”
      燕歌道:“你说你昨天追了他半城,那你岂非也是在夸你自己?”
      陆小凤道:“哎,他没认真跑,我也没认真追,这又怎么能作数?”他凑近燕歌,压低了声音,“但你有没有把握打过他?”
      燕歌皱眉道:“没把握。因为我根本就完全不知道他的深浅。不过他以轻功称名,武功应该还在次。”
      陆小凤道:“在次也不会太次。你知不知道楚留香?”
      燕歌就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三岁稚儿都知道,你当我是小孩不成?”
      陆小凤笑道:“盗中元帅,踏月夜留香,江湖上一代最风流最出名的人物,和司空摘星是同行——却是最负盛名的侠盗。”
      燕歌道:“说得再好听,还不是个贼。”
      陆小凤吃惊地看他一眼:“你好像不喜欢他?”
      燕歌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陆小凤噎了片刻,道:“但你总得承认,他实在是个妙人!”
      燕歌想了想,颇不情愿地点头道:“他的本职明明是劫富济贫,但好像总在管一些其他莫名其妙的闲事,也是这些事情真正让他名传江湖。如果他不是个贼,那就是个名正言顺的大侠客。”
      陆小凤笑道:“他就算是个贼,也是个大侠客,大英雄。十年前是他风头最盛的时候,揭破妙僧无花阴谋、沙漠对决石观音、神水宫智斗阴姬……他轻功举世无双,但武功就绝对也一点不差。可惜几年前,据说他卷进又一桩麻烦事,去海上刺杀史天王之后,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燕歌道:“我听说他并没有死。”
      陆小凤道:“他的确没有死,只不过是他不想被人找到。他那么样的一个人,如果决心要隐藏行迹,那天下恐怕就没有谁能找到!”
      燕歌这回却没有再搭腔,他忽然直勾勾地望着一个方向,眼睛睁得很大,神情好像有些激动。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边只有两个收拾东西的船夫,并没发现什么值得关注。“怎么了?”他有些莫名其妙。
      燕歌回过神来,沉声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不困吗?该去睡了。”
      陆小凤更加狐疑地打量着他,嘟哝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有点吓人。”

      过不多时,岸边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其中还有海南剑派的弟子,好像是蒋中明的师弟。他们是在等着接人,到选出的另外六条船上去。海南剑派这次来的人不少,顺便就主持了一条船的秩序。其他船上则都是临时推出的几个人管事。
      燕歌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独自躲在角落,望着人来人往,不时就近给人搭把手。客人们还是大多待在房里。徐白眉住进了王秀才的房间,蒋中明则和封老板一屋。
      六扇门去云中岛调查的人不多,他知道的只有四个,而且都互不相识,散在其他船上。虽不清楚门中为何这样安排,燕歌也没有多想,反正他独来独往惯了。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局限,正因如此,他现在只是个青印捕头,以后官衔多半也只会低,不会再高。
      和许多人不同,他只想做一把好用的刀。
      燕歌抬起手,在最熟悉的位置摸到了缠着绷带的刀柄,然后叹了一口气。
      昨夜上船时,柳家姐弟走在他和陆小凤前面。他注意到柳云修走路有点奇怪,柳月白好像也有点奇怪。他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直到刚才和陆小凤说话时,才获得了灵感。他对此已有所猜测,需要想法子证实,但却没有想出特别合适的办法。他现在正等着再观察的机会,但柳家姐弟始终没有再踏出房门半步。
      直到晌午船开,这个机会终于叫他等到,而且几乎可以说,是个绝妙的机会、绝妙的安排。
      陈太公将众人叫到甲板上,向他们说明情况,安排分工时,柳云修几乎是立刻,甚至落在燕歌这样的有心人眼中,是有一点急切地领下了另一个值夜的名额。
      燕歌的怀疑几乎变为笃定。他摸着刀柄,决心在今夜行动了。
      而旁边的陆小凤打着呵欠,看了看燕歌,又看了看柳云修,最后又打了个呵欠。

      “关于这天中发生的事情,当然还有一些,应当告予各位看官知晓。不过事分轻重缓急,我们暂且按下不表,也省得老朽被骂吊人胃口。
      “我们直接来到子夜时分,看燕歌这次行动的结果好了。
      “这夜里,天上笼着一层薄云,无星无月,海与天都是茫茫的一片黑。海上的夜比陆地更为寂静,只有无起无终的海浪声。
      “除了两名值夜的少年人,其他人不管是不是睡着,都呆在各自的房间里。佘夫人和佘老爷的房间里好像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哎呦,这种事情怎么好拿来问老头子我?说起那佘老爷,也着实是个可怜人,再过不久,我们的故事便会讲到他。
      “一道脚步声穿过门外的走廊。燕歌站在门后,他很确定这是陆小凤的脚步声。柳云修走路比他轻缓,经过住人的房间时,脚步会放得尤其轻,隔着门就听不到。而陆小凤虽然轻功很好,平时走路的声音却不小,好像是习惯如此,除非刻意提气而行。
      “燕歌已听了两个半夜。他知道,陆小凤会下到舱底,停留一段时间。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向另一头的伙房走去。
      “前面还有一道隐约的脚步声。燕歌不知道柳云修是否已发现自己,但他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十分重要了。今夜他的手难得有些痒,他的刀好像也很久没有出鞘。
      “伙房的门无声打开,柳云修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燕歌在外面耐心地等候片刻,然后走到门前,拔刀,便当头劈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那柳小少爷竟是顺手抄起一柄锅勺迎上这招,铁杆应声而断!燕歌心中暗暗吃惊,他本以为气力会是自己占据上风,可对方年纪轻轻,内功却好像比他还要深厚,生靠着化生的真力和他平分秋色。燕歌随心变招,斜挽一刀,紧追对方空门。
      “这次应对更加有趣,柳云修似乎又抄了一口铁锅,锅底朝外充作盾牌,堪堪拦住了刀刃,同时借力后退。燕歌已全然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心气一盛,三刀逼他后退三步,铁锅也不堪内力冲撞,裂纹绽开便要碎裂——”
      “最后一刀,看你如何挡!”
      燕歌低喝一声。
      黑暗之中,刀风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叹。
      紧接着,刀招的一切虚实变化忽然消失,他的墨刀被什么东西牢牢钳住。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明,燕歌隐约分辨出了答案。
      那是两根手指。
      刀身被钳在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竟然分毫动弹不得。
      燕歌盯着那两根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手指,思绪却比预先组织的言语慢了半步。
      他说:“你不是柳云修,你是江南花家的七少爷,花满楼。柳月白也不是柳月白,是花家二小姐花清露。”
      “好像是的。”被点出姓名的人松开了手,苦笑道,“就算你认识我,认出了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打招呼。这船上的厨具虽然不少,可也不多,要是再打一会儿,我们接下来恐怕就只能吃干粮了。燕捕头。”
      燕歌没有回答他,也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陆小凤坐在窗外的一摞木箱上,托着下巴,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
      燕歌沉默良久,呼了口气,道:“那么下一个问题,你又是谁?”

      (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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