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十六 死尸，又见死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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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寒秋。
他们走在森林的荫庇里，脚下的枯叶吱吱作响。这里的树木都很高大，枝叶全集中在高处，下面只有笔直的树干，倒是不怎么影响行动。枝叶缝隙间偶尔漏进一些阳光，却也并不能给他们增添多少暖意。
陆小凤在最前面开路，花满楼走在最后，不时扶一扶花清露和佘老爷。他们都不是体力很好的人，虽然还没有说累，他却已能从二人的步伐中听出迟缓之意。
沉船时佘老爷并没有机会拿到行李，燕歌要盯着佘老爷，陆小凤、花满楼和叶阑三人还都去探敌船了。因而他们这一条船上所有人的行李，竟都是花清露、说书人和司空摘星帮忙带出来的——没有佘老爷的那一份，而花清露的行李现在已背到燕歌身上。
但司空摘星帮他们拿了行李，却没有上他们坐的这条船。
也许他只是不想和一个捕头同船，尤其是一个看他不顺眼的捕头！
于是燕歌走在路上，想到这里，便忽然哼了一声。
陆小凤道：“怎么了？”
燕歌淡淡道：“我鼻子痒。”
陆小凤笑道：“你累不累？”
燕歌道：“这种情况下，累也只能继续累着。毕竟这里还能打的人，已只剩下不到三个。”
不到三个的意思，就是陆小凤、花满楼和只能左手使刀的他自己。
所以那负责打架的两个人就绝不能再背更多影响活动的行李。
他又道：“何况，这才走了多久？”
花清露道：“多久了？”
陆小凤抬头看了看天，道：“应该快到未时了。”
花清露叹了口气，显然在想：还没到未时吗。
陆小凤道：“未时我们就休息，不过还是只有干粮和腌菜吃。”
这是最诡异的地方，他们在这片林子里一只活物都没有见到，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只有风声，只有无比的寂静。
所以他们实在不想在这里久留，但要找镜湖，又不得不进这片林子。
燕歌道：“能有腌菜吃，已经很不错了。”他回头看了花清露和花满楼一眼，叹道，“有钱的感觉的确很好。”
陆小凤笑道：“有几个有钱朋友的感觉也很不错，不是吗？”
连燕歌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下一刻，走在他前面的陆小凤却猛然停住了脚步，险些让他一头撞上去，撞扁了鼻子。
陆小凤沉声道：“花满楼。”
花满楼已轻轻一跃，来到了他的身边。
陆小凤道：“你们看远处，偏左方，有棵树下。”
燕歌侧开两步，凝目望去，地上一块蓝色，依稀是个人影。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便看出那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花满楼道：“我闻不到，风向不对。”
他们的确是顺着风走的。
五个人挨得近了些，佘老爷也已将暗器捏在手里。
他们很快走到了尸体旁边。
死的是个女人，陌生的女人，长脸、高鼻、厚唇，看来已不算年轻，死得面目狰狞，也已看不出美丽。致命伤在胸口，一个血洞，有焦黑的痕迹。
她倒在一棵桦树下，旁边的树干上刻着一个图案：三个小刀形状的东西，并排插在一个长方框上，外面再用一个方框套住。
花满楼低声道：“死了有一阵了，血腥味已很淡，但还没有腐烂。她身上的味道……恐怕和我们一样，是渡海来的。好像还有火药的味道？”
陆小凤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伤口，又将尸体翻到背面，肯定道：“是霹雳堂的火器。”
燕歌也在另一边蹲了下来，解开女人的衣服，做进一步的检查。
他毕竟是捕头，身份上比陆小凤更适合做这些。
女人的衣服已有被翻过的痕迹，他们也果然连一枚铜钱都没有找到。
“不到三个时辰。”燕歌沉吟道，“她好像不会什么武功，做的是要经常写字的行当……”
花清露道：“她是其他船上的人？难道还有其他船也已经到了？”
燕歌道：“我以为我们会是最先到的。”
花满楼道：“我也以为。”
佘老爷道：“你们为什么不讨论一下这个标记？”
花满楼道：“什么标记？”
陆小凤道：“刻在这里。”他叩了叩树干，又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画。
他还没画完，花满楼就已愣住，道：“我好像见过这个标记。”
“你见过？”陆小凤和燕歌异口同声。
花满楼道：“这应该是一条帆船。你确定它的帆是向右凸的吧？”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这应该是一个组织，名叫‘方舟’。”
陆小凤失笑道：“它倒的确是一条很方的舟。”
燕歌道：“这是个什么组织？你是怎么听说的？”
花满楼迟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五哥说起过。”
陆小凤吃惊道：“老五？怎么会扯上他的？”
他看了一眼花清露，她的脸上好像也有些意外之色。
她迎上陆小凤的目光，淡淡道：“他没和我说过。”
她没有再多解释。他们兄弟姊妹七人中，花五童本就只和花满楼最亲近，连花小六都要差上几分，这一点陆小凤当然也很清楚。
花满楼道：“他说，这个组织想招揽他。”
燕歌道：“你五哥是做什么的？”
花满楼道：“他和我一样比较闲……不经常管家里的事。他在学医，姑且算是个郎中吧。”
燕歌想了想，又问：“他今年多大？”
花满楼道：“二十。”
燕歌怀疑道：“他医术很好吗？”
花满楼苦笑道：“我不知道。方无双方前辈说，他治病学得不算好，却很擅长解毒。”
佘老爷动容道：“神医‘开方无双’？”
花满楼点头道：“他和五哥是朋友，不过无师徒之名，却也有其实。”
佘老爷长吐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的确是精彩的一代，很好，很好。”
他点着头，不再说话了。
燕歌便看向花满楼，沉声道：“擅长解毒的人，当然也会擅长制毒。”
这本是一体两面的事。
花满楼却道：“五哥不会制毒。”
他的声音很轻，但似乎已谢绝了任何反对或质疑。
燕歌耸肩道：“那么，你不知道这个组织是做什么的？”
花满楼摇头道：“五哥只说，他们想要成立一个‘同仁堂’，好像是药师郎中的专门组织，旨在医道交流，互通有无，所以正在拉人。”
陆小凤道：“听起来倒是不错，那他怎么说？”
花满楼道：“我不知道，他没再和我说过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忽然道：“你刚才为什么问我那帆的朝向？”
花满楼道：“这个组织内部似乎有不同的派系，接触五哥的人所使用的标记就是船帆向左的。这两个派系恐怕关系不是很融洽，所以那人提醒五哥不可错认标识。”
佘老爷道：“死者是被方舟的人所杀，还是说她自己就是方舟的人？”
陆小凤道：“我们都没听过的组织，不像是会做这种张扬的标记，除非它是这几年新成立，才开始在江湖上活动的。”
花满楼叹道：“只怕我们就算在这里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出什么头绪的。”
陆小凤道：“嗯，还是赶路吧。既然已有大船的人到岸，我们就应该能碰到几个才是。”
燕歌合上女人的双目，用衣袍盖住尸身，又寻来两块石头压住边角。五人这便继续上路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天好像变暖和了？
这句话是花满楼问的。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应付过午饭，正在林荫下休憩。花清露枕在他膝头小睡，所以他将说话声放得很轻。
燕歌道：“日头上来，天本来就会变暖和的。”
陆小凤却微笑道：“你何不抬头仔细看一看？”
燕歌仰头道：“看什么？”天气晴好，他好像也有点困了。
陆小凤道：“看树叶！”
燕歌慢慢地转着脑袋，忽然吸了口气，道：“黄叶少了，是吗？”
陆小凤笑道：“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燕歌道：“也许只是光照、土壤之类的环境影响。”
佘老爷道：“也说不定这座岛的确是四季共……咳咳，存的，而我们比较好运，是在朝春或夏的方向走。”
燕歌望着天空，喃喃道：“这里真不错，一点蚊虫都没有，我倒是很喜欢。”
花满楼道：“但这样的地方，却实在又太恐怖了。”
燕歌道：“哦？”
花满楼叹道：“哪怕是一片瘴地，至少也该有些毒虫毒草是能在里面活的。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这只让我感觉到，这里的树不像树，草也不像草。这些草木、泥土散发的气味并不像假的，却也好像……有些单调。”
陆小凤道：“我再上去看看。”
他身子轻飘飘跃起，到了半空，一抓树干借力，又翻几个跟斗，便钻进了树冠里。
他很快站上了这棵树的最顶端，可以极目远眺。他们深入内陆，已看不到海岸，回首只有青山和草地。雾已散了，能看出这一路上林海的颜色的确是愈渐青绿。再望前路，树林夹入山谷之间，山谷那头依稀又像草原。
通常这种地方该有水的，所以他们才找来这里。
这里虽然没有明水，却也有地下暗流的痕迹。
他现在只希望这痕迹的尽头就是镜湖。
陆小凤本已打算回到下面去了，但就在下去之前，他最后向四方扫了一眼，便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缕烟。
一缕黑烟，正在右前方那座山的山崖后升起。
现在他们已爬上这座山，见到了黑烟的源头，却竟然也见到了一个湖。
湖是很小的湖，被树木环绕着，卧在山顶的凹地里。湖水清澈，映着蓝天，岸边长满青草，和淡紫色与鹅黄色的小花。
陆小凤踏进草里，走了两步，就惊起好几只飞虫。
“虫子！”燕歌道，“这里有虫子了？”
花满楼道：“还有野鼠和野兔的声音，在接近这里之后我才听到。”
他快步向前走去，越过了陆小凤，又微笑道：“还有花。”
陆小凤道：“那你有没有闻到烟味？”
花满楼的笑容便带上了几分无奈和忧虑：“自然是有的，还有一股焦臭味，已遮住花草的清香了。”
陆小凤瞧着他，忽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去没去过火葬场？”
花满楼没有回答，他当然已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味道，他的笑容也全不见了。
他们维持着警戒，走到湖边，路上还有野兽饮水的痕迹。
这些野兽是从哪里过来的？为什么只有这里才能见到？
湖上没有水鸟，离岸不远处却有一条正在一面燃烧着，一面沉入水底的小舟。因为已失去平衡，船头全露在水面以上，竟是一种奇特的方形。
方舟！
船里没有活人，绝不会有活人被火烧着却不叫的。
里面只有几具已面目全非的焦尸。一截手臂正掉进水里，扑通一声响。
是谁杀了他们，又放了这把火？
花清露好似有些反胃，抚着胸口，吞咽一下，才慢慢道：“我想，我是不愿用这湖水清洗了。”
她不愿用，却还有人要进去的。
花满楼拿银簪试过毒，又放在鼻端仔细闻了闻，道：“应该是安全的。”
陆小凤绕湖而行，去做查探，他得在这里守着，便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燕歌叫上佘老爷，二人各自脱掉鞋袜，卷起裤管，慢慢地涉入水中，朝小舟和焦尸的残骸走去。
花清露在花满楼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花满衫……”她念着这个名字，又摇了摇头，“最好是能救他回去。我不会武功，也不很懂他的情况，但你觉得能不能做到？”
花满楼沉默着，一直没有回答。
花清露道：“有困难，是什么？”
花满楼道：“他没法离开佘夫人。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花清露想了想，道：“那就是救不了了。”
花满楼道：“不，也许……”
花清露道：“也许？”
花满楼又不说话了。
花清露道：“你还不想放弃。”
花满楼道：“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他抿起唇。
花清露道：“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问问他有什么遗愿。”
她解下水囊饮一口，又转头看了幺弟一阵，忽而笑了。
她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舒坦，只要心里舒坦，就算明天就死了，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花满楼愣住：“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花清露道：“因为我总觉得你好像马上就会死了，我实在想不出你闯荡江湖的样子，我想象出来的都是你死的样子。但转念一想，我就这样安慰自己，倒也觉得开怀。”
花满楼听着，眼眶一时有些发酸，他低声道：“我不会死的……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花清露却沉下脸，又猛拍了一下他的背，厉声道：“做不到的许诺，不准随便说出口！”
花满楼只好闭上嘴挨训。
花清露冷冷道：“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只是安慰吗？我希望到你死的那一天，你心里能觉得值得，不要有悔恨，要能够做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的死最好是值得的，哪怕什么也不值，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你扪心自问，也要觉得这一走算是坦然，你没有对不起自己，那我就不会为你伤心。你不必觉得亏欠谁，不必惦挂着家里，你死了也没有人会活不下去的。而我会为你骄傲。”
花满楼的脸上已露出了尊敬与感激的神情。
他一直都很尊敬与感激他的二姐。
他当然也已明白她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他并指向天，微笑道：“我发誓，死日无憾。”
花清露瞧着他，也终于笑了。
她道：“但我却还不想死的，所以还需要你保护我。”
花满楼苦笑道：“那么你又为什么突然一定要来？”
他本来也想着让花清露就留在陵水，哪怕自己带上景伯去呢？虽然有些事情需要回避，但总能找到机会的。后来遇到陆小凤，他还又提了一次，只他二人出海即可，花清露却反而回绝了。
花清露淡淡道：“第一，我了解到一种比较安全的法子，只要不去神陵，不上神山，大约就可以等着和其余幸存者直接回返；第二，我不想告诉你。”
花满楼道：“不去神陵，不上神山，也就是在山脚的云下村一直待到事情结束？”
花清露道：“嗯。”
花满楼道：“那么，你是怎么了解到的？”
花清露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花满楼当然只能苦笑：“那么你就准备留在云下村待着了？”
花清露点头。
花满楼叹道：“你还真是不远千里来游览观光了一番。”
花清露道：“也是难得的体验，虽然我已不想再有下次了。”
她摸着有些晒伤的手背，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燕歌和佘老爷已将一些残骸捞上了岸。并没有什么线索，这么做也许只是能让湖里干净一些。
一群谁也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唯一能知道的是，这些人也全都是死在霹雳堂的火器之下。
花满楼走到他二人身边时，佘老爷正在说：“为什么只有那女尸是在另一个地方？”
燕歌道：“或许她刚好和其他人不在一起，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那林子里做什么。”
这根本是一些毫无头绪的事。
他望向远处，神情一动，道：“陆小凤回来了。”
——回来的却不止有陆小凤。
和他一起回来的，竟又是一具尸体。
之前的尸体谁也不认识，这具尸体却是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陆小凤背着人回来，将人慢慢地放到了地上。
他的身上蹭了很多血和泥，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具尸体是徐白眉。
“关西铁掌”徐白眉。
（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章十六 死尸，又见死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