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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茧 铸骨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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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向了孟恪,吴婶早已经惊慌失措,想要拉着孟恪逃跑,季洁没有动。
季洁想起吴婶和自己说过的话,她说怀疑孟恪被鬼上身,然而季洁却是比谁都清楚,孟恪很正常——他甚至……没有疯。
可是,他却站在这里,说出这么一句,跟疯子一样的话。
吴婶力气到底是不如孟恪,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对上整个村子的人的目光,丝毫不惧。
季洁有些头疼。
使死人复活这种事,她从宋阿当年的所学里,的确是有方法的,然而这方法——是不被允许的,是禁术,禁术对施展者要求极为严格,然而孟恪——季洁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他能够施展这种禁术的能力——他与季洁,不是一类人。
安静了许久的人群再度沸腾起来,所有人都认定孟恪是在开玩笑,认定他们一家人是造成孟阿公死亡的原因,推搡着孟恪和吴婶出去,他们都涌出去了,季洁却避开了人群,走到里边已经无人的灵堂,孟阿公躺在棺木之中,神色安详,仿佛在睡梦中死去,并无一丝的痛苦。
她拈香试着找寻孟阿公的魂魄,然而,线香的烟迹却让季洁毫无所获——孟阿公的魂魄,根本找不到,或者说,孟阿公的魂魄似乎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人死后,一般认为魂魄还是可以在世间停留一段时间,只要想找,像季洁这样的人,总能有办法与死魂沟通,说白了,季洁大多数时候都能好好完成别人的托付收钱其实便是因为她这样的能力,然而她的能力,第一次束手无策。
若无魂,何以沟通?
趁着人们还没有回来,季洁悄然退出了灵堂,往吴婶家的所在走回去。
孟恪已经关上了房门,季洁在他门外迟疑了一会,到底是没有上前敲门。
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便又听到了丧钟声。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每天都会有一个长者过世,仿佛这个村子约定好了一样,从未死人,却在这个时候,相继过世。
吴婶的脸色这几日也变得越发的憔悴,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亲人过世的悲痛气氛中,甚至都没心情来指责他们这些“外人”害死了那些长辈。
第七天,村子里与孟阿公同辈的最后一人让人请了季洁过去。
这位老人姓奉,他模样比孟阿公还要老,然而季洁这几日看下来,这村子里年纪最大的是孟阿公,后边过世的几人,都比孟阿公“年轻”,这样看来,这位老人年纪也不会超过孟阿公。
村人对他的称呼,却不像对孟阿公那样把他叫得年轻,季洁这几天下来,也知道孟阿公虽说自称是吴婶爷爷的爷爷,然而事实上,这辈分还是少算了几辈,甚至于吴婶到底是他的几代孙,其他人也不清楚。
整个村子,辈分都变得模糊,不变的,只有年龄的差距。
这并不是个十分美好的村子,以季洁的眼睛来看——这个村子与世隔绝,自然也不会与外人通婚,他们嫁娶都是内部解决的——虽然他们也有同姓不婚的规矩,然而整个村子也就两个姓,这么多年下来,血缘关系早已经混在一处,他们普遍长寿也能生,有的是辈分是长辈年纪却比晚辈小之人,为了繁衍,辈分这种东西,其实已经不是婚姻的重点了。
这样混乱的婚姻关系,在季洁看来,是有悖人伦的。
然而,她只是外人,她并不打算掺和别人的事情。
他们称这老者为阿祖,因为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最老的那几个人,到底是他们第几辈的祖先了。
奉阿祖看着年老,眼睛却还是有神的,他如同一只鹰一样盯着季洁半晌,才开口问道:“庞、冯、彭——你是哪一家的后人?”
季洁想说她叫季洁,不是那三姓中的一个,然而想了想这是她养父的姓,而养父养母自己也是孤儿,所以“季”这个姓说到底也不过是养父随口为自己选的姓罢了,她生身父母什么姓氏其实她也不知道,顿了顿,只好道:“我大概姓宋吧。”可即使是宋阿的姓氏,她也无法确定是否就是本姓。
奉阿祖睁眼:“你不可能姓宋的。”
“我大概今天就会死了……除非你是本家的人,否则不可能会影响到作为旁支的我们,”奉阿祖盯着季洁:“而本家,是绝对不可能与外人通婚的,尤其是宋家的人。”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季洁连忙道:“我虽然是孤儿,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但是我应该和你们没什么关系的。”
“不,虽然我们的血缘可能已经远了,但是你应该是本家那边的人,”他顿了顿:“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是与你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季洁讶然:“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奉阿祖神色有些惆怅:“如此,便没错了,你一定是那三家之一。”
季洁不信:“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带来了死亡,”奉阿祖闭上眼睛:“或者说是家族的诅咒吧。本来以为,只要我们躲得好,本家那边死人便不会波及到我们,却没想到你先找到了这里——大概这一次,不管是本家还是我们,都没有人能够幸免了吧。”
他满脸的惆怅,却似乎并没有怨意,季洁不明白:“如果说是我造成的这一切,你们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了你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反正你自己也活不了,”奉阿祖摇头:“这都是命,原本我们兄弟想着逃离了本家,哪怕以后本家再发生那样的事……我们或许能避开,原来是谁都避不开的。”
“那样的事是什么事?”季洁满心的疑惑:“还有你总是说本家本家,本家在哪里?”
“你不会想知道本家在哪里的,”奉阿祖摇头:“你是双生子中的一个……你本该一出生就死了的,到而今,你去到哪里,只会把死亡带到哪里,本家只怕一直都在找你们,你若是自己撞上去……”
季洁还想问什么,奉阿祖的头却突然沉了下去,季洁愣了愣——他死了。
他与孟阿公一样,魂魄突然便散了——季洁心情有些沉重,一次还可以理解,但是若是整个村子的人死后魂魄都立即消散,那便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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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每天都在响起,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整个村子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悲痛情绪里,孟恪却变得亢奋起来。
或者说,变得疯癫起来。
这里的人选择了火葬,骨灰却没有收集起来,而是任由它们被风吹走,被水冲走,顺其自然。
然而季洁发现,孟恪在偷偷收集那些骨灰。
她本来以为他是想要纪念那些算是他亲人的人,可是后来她发现,他是想重铸骨肉。
铸骨之术。
禁术。
若想为逝者重铸骨肉,需要逝者直系血亲施展禁术,需收集与施术者有血缘关系的九个新死之人的骨灰,以施术者鲜血蓄养,便能为逝者重铸骨肉,死而复活。
这是个极为残忍的术法,为了救一人,可能要死更多的人,季洁记得宋阿的书里,提过这样的例子——有一个孝子,为了将自己的母亲复活,杀害了自己父族满门……其中包括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女。
季洁突然发现自己也许从未看懂过自己这个老同学——只要想到孟恪和吴婶搬到这里并不是为了逃避人群,而是为了这一天,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当初那个叫吴恪的少年了,他改名叫孟恪,他变得十分恐怖——要到哪里能找到这么多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这里了。
他早已经不是季洁识的那个吴恪,不是那个饱受父亲折磨,想要带着母亲远走高飞的吴恪,那个吴恪,即使身处逆境与黑暗,却还是有着一颗向往光明的心,他痛恨他的父亲,恨不得他的父亲死去,然而即使是想要报复,也依旧想要光明正大的挑战父亲的权威——可而今他改名孟恪,他放弃了来自他父亲的姓氏,他一如既往地憎恨着他的父亲,然而,他却也一心想要复活他的父亲。
季洁感觉自己可能陷入了某种阴谋里。
假若奉阿祖说的是真的的话,她的到来会给这个地方带来死亡,从几个月前,一个不被人留意的外人来到这个村子让吴婶联系自己的时候,这个阴谋便已经开始了,季洁不知道的是,吴婶和孟恪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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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季洁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吴婶的委托,看样子她是没办法做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就不用忧心还要收他们的钱的问题,她自己放弃,总行了吧?
然而她还是刻意等了孟恪起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又一次听到了丧钟之声。
孟恪对于她要走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洗漱之后,便打算继续躲回屋子里继续他的“大事”,还是季洁忍不住,拦下他:“其实,你根本不能复活孟阿公对不对?”
无魂无魄,即使真的复活,也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季洁想了想:“你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孟恪没理会她,想要关上房门,季洁将脚抵在地上,拦住他:“仅凭你自己,是不可能完成铸骨之术的,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帮忙——你以为我会帮忙复活孟阿公……对不对?”
“你知道?”孟恪终于开口:“可我现在知道,你不可能帮我,即使没有人帮忙,我也是可以的。”
“你做不到,”季洁摇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个家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你们、你身上,并没有能够完成这个禁术的能力。”
“但是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帮你,”季洁收回脚:“这种伤天和的事情,我不可能会做。可能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可是作为老同学,要走之前还是想提醒你一句——那是禁术,真的施展开来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以你的体质,更大的可能是根本没办法成功,反而会害死更多的人。”
“季洁,我是记得你的,”孟恪果然是记得她的名字的,他开了门迎向季洁的眼睛:“我有说服你帮我的理由,但我突然不想让你帮忙了——你还是走吧。”
他说完就要关上门,季洁眼疾脚快,再度堵住门口:“什么意思?”
“两个字,”孟恪迟疑地开口:“那个人,他虽然没告诉我名字,但是他说只要我说出两个字,你就一定会帮我。”
季洁有些疑惑:“他说了什么?”
孟恪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只有两个字,宋阿。”
季洁将背上的东西丢弃,用力推门:“你告诉我他的事——我帮你……引魂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