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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生一梦·一 ...

  •   一整天都是闹哄哄的,中午聚集在街上的人群越来越多,学校把学生关在学校里没让回家,给学生们准备了午饭。校长给各班班导放下任务,清点各班学生,把人拘在教室里直到下午放学才放人离开。徐则渊照旧等人潮散了才动身,跟两三好友道别。

      赵迪搭着苏少敏的肩膀,三人家在同一个胡同里,每日一同上下学。

      “则渊再见。”
      “则渊再见。”
      “则渊再见。”

      三人声音彼此交错着,徐则渊喜欢这个时候的味道,像是风中的草籽味道。

      徐则渊合上书,冲着站在教室门口的三人笑笑,挥挥手,“嗯,再见。”道别后看着三人离开。他们头上的定型摩丝和啫喱让头发泛着光,单肩书袋背在肩膀一侧,青色的学生服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身形。他们的身影迎着即将下落的夕阳,万道金芒射向徐则渊,揉揉刺痛的双眼,那些只存在与老旧胶卷中的黑白影像在徐则渊的眼中变得清晰而鲜活,鲜明艳丽的色彩是这样美丽。

      徐则渊将教室门扣上,缓步走出校园,一出门却没看见往常在门口等着的徐忠。徐则渊走了几步,看见熟悉的青帐马车时长舒一口气。刚走近就听见压抑着的哭声,像是徐忠的声音,按住书袋,几步奔到马车另一侧,就看见坐在地上靠着马车不住抹眼泪的徐忠。徐则渊上前扶起他,急忙问道:“忠叔,怎么了?”

      徐忠像是找到了救世主,抱着徐则渊的腿就哭嚎起来,“少爷,少爷,老奴的辫子让官差给剪了!”徐忠抹掉眼泪看见徐则渊梳在脑门上的精神头发,当下胸中一口气就有些喘不上来。捂着胸口靠在车辕上,“少爷你的头发怎么也?……唉,那群剪辫子的!”

      徐则渊看着徐忠脑袋上被剪散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脖子处,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出声劝慰道:“忠叔,没事的。这是大总统下的命令要人们剪辫子。你不也说了么,剪你辫子的是官差,官府那里不会有事的。”

      徐忠低垂着头,叹气道:“可,可没了辫子我该怎么见人啊,少爷的辫子也没了。这下可怎么好,回去老爷定要发火的,这都叫些个什么事儿啊……”

      徐则渊拍拍忠叔的肩膀,跳上马车,“没什么的,忠叔,驾车吧。爹那里我去说。”

      马车出了凤城的石道,徐则渊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土路颠簸,实在是看不进书。徐则渊挑起帘子向外看去,徐忠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捂在脖颈处想要遮住披散的头发。徐则渊笑笑放下帘子,一手拉着侧边小窗上的布帘,一手扣在小桌桌案上。家里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佣田吃饭的,他将来能干个什么营生呢?

      马车剧烈地晃了下,徐则渊猛地撞在侧壁上,徐忠连忙掀开帘子,“少爷,您撞着没?”

      徐则渊摇摇头,“无碍,忠叔,继续赶车就是。”

      “诶。”徐忠放下帘子,顾不得脑袋上的头发,专心盯着前路。

      徐则渊重新坐正身子,手指重新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哒哒声。要不以后去上海做生意?

      回了徐府,徐则渊瞧着一路上见着的的帮佣都没有了长发,心中疑惑。徐则渊见坐在中堂的徐父不由一愣,怪不得府里的下人都没了辫子,原来徐父脑袋上的辫子没了。

      “爹,儿子回来了。”徐则渊拱手一拜后,落坐在平时吃饭的圆桌边。

      徐父看了眼儿子脑门上的头发没有发表意见,“嗯”了声也坐下吃饭。今日凉侗的总长把各地的乡绅请到府里去,半劝半威胁地把众人的头发都剪了,临走时又诸多吩咐身为乡绅要服从上面的命令,做好乡邻间的表率,顺便别忘了把府里下人的辫子也剪了。徐父气了一路,回来不由分说,由着总长身边的人把这一乡男人们的头发都剪了。

      一顿晚饭就这样气氛古怪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徐忠见众人都剪了辫子,先是一愣后又一乐,也不再挂心这事。

      倒是第二日去学校,苏少敏和何兴道苦着一张脸站着上课。一问才知道,何兴道一回家就被收拾了顿,何父见儿子的头发这么个模样本就生气,再一瞧,何兴道还得意的很,当即先骂后打。一旁苏府里,苏父本没要收拾儿子,一听隔壁的动静儿,当下就把正在吃饭的苏少敏揍了顿。

      *
      徐则渊十四岁的生日仍旧和徐父一起在花厅吃了顿饭,徐父以往都送些书卷之类的东西给儿子,今年送了他一套时下流行的《海国图志》,徐则渊很是喜欢。徐忠,徐达他们以往都给则渊买些小玩意儿,今年时局与以往格外不同些,几人为求平安在郊外的寺里捐了个小玉牌。徐则渊没多说,接过就带在脖子上。

      赵迪十六生日时,他的父亲为赵迪办了一个类似洋人的宴会。徐则渊和苏少敏他们站在酒桌后面,看着宴会上衣着光鲜的众人。觥筹交错间,橙黄明亮的光线撒落在会客厅。

      苏少敏很是喜欢这样西式摩登的场合,从长桌上拿了杯红酒,撞了下站在角落的徐则渊的上手臂,“怎么样?不错吧,我听说赵叔叔可是请了洋人才办的这样的宴会呢。”

      徐则渊点头道:“嗯,是很不错。”

      等到赵迪终于从宴会中心脱身,直接到了凑在角落的三人身边,“你们怎么在这里?让我一番好找。”

      何兴道习惯性地捋了把头发,“这宴上又没些个相熟的人,都是些大人没得玩,那些花蝴蝶也不会和我们这些‘小孩’跳舞,还不如就在这里待着,落个清闲。”

      赵迪大力拍在何兴道肩上,“怎么闻着一股闺怨的酸味儿,我的兴道弟弟是在怨我刚才冷落了你?嗯?”

      何兴道抖下赵迪的胳膊,抖抖身子,“唉,你够了啊,说话也不嫌恶心人!”

      赵迪笑笑,“今天虽说是给我办的宴会,但重点还是为了和我爹的那群生意朋友来往。我脱不开身,你们自己好好玩,不要拘束。”

      徐则渊抿抿唇,想着时间不早,若是再不回家,徐父免不得要担心,便告辞道:“赵迪,我家离这里远,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若是再不走,回去晚了我父亲要担心的。”

      赵迪本欲动身回宴会中心,闻言返身揽住徐则渊的肩膀,“唉,这算什么,我待会派个下人回你家去报信,你今天就住在这里了。”

      “可,我……”

      “别可是了,就在这里住下,你再等等,我爹说了今晚要来个人,你若是提前走了多可惜。再说,为兄甚想同你抵足而眠一次呀。”一边冲着苏少敏,何兴道使了个眼色。

      苏少敏把手同赵迪叠在一起,搭在徐则渊肩上,两个大高个围在一起,看着像是在欺负人一般,差点没把徐则渊一下子压趴下去。苏少敏凑在则渊耳边道:“留宿在赵迪家里又没什么,你又不是个大姑娘,还怕我们欺负你不成,我跟兴道来之前已经和家中说好了今晚下榻赵府,要是赵迪这家伙欺负你,我俩罩着你,怎么样?”

      何兴道寻了半天在两人间找到一个缝隙,勉强挤进去,想想也将胳臂换个角度搭在徐则渊肩上,这下徐则渊没撑住,三人虽说只比则渊大上两岁,个子却高出他一截,又都是年轻轻的大小伙子,把徐则渊这个豆丁围在中间,压得他险些站不住。费劲挣开三座大山,喘气道:“我待着就是了,何苦这般欺压于我?”

      一席话逗得赵迪,苏少敏登时绷不住哈哈大笑着,何兴道还不知发生何事,搔搔头跟着一起笑。笑了一番,赵迪拍拍则渊的肩,给三人打了招呼,“我走了,你们尽兴一些,少敏,兴道你俩看着点则渊,他年纪小,别让饮酒。免得醉了做出些丢人事情,小先生可是要生咱们的气的。”

      徐则渊瞥了眼赵迪,端了杯果汁,小口地啜饮着。宴会到一半,果真来了个大人物,李大帅早前的贴身副官,李擎。坊间说是给李大帅挡了枪子儿,如今身体不行已经退下了,但大帅还时常把人召回帅府说说话。在旧时就算是心腹臣子荣养了,故而李擎在黑河六省的脸面不小。这样的宴上能请的他出面,也不知赵父送了多少孝敬钱。

      李擎长得很有黑河人的特点,身材高大,嗓音洪亮,浓眉大眼,看着很是精神。徐则渊悄悄看了半天也没见他身体有哪里不好的地方。直到见李擎走动了几步,方才知道原因,李擎右腿断掉了,走路比常人要慢上几分,更别提在战场上疾跑躲避了。

      徐则渊觉得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低垂下眉眼,右手轻轻晃晃手中透明的酒杯,看着液面层层叠荡开来的紫色葡萄汁。却不知他刚低下头,李擎锐利的视线就扫了过来,从军多年,又做了李自运九年的贴身副官,大帅常被人刺杀。李擎对旁人的注视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刚刚就觉得那里有人在看自己,借着与人走动时扫了一眼,见是个白净的小孩子,李擎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跟人碰杯饮酒。

      晚间,徐则渊四人睡在同一间屋里,赵迪吩咐身边的人不要准备客房。赵迪虽是少年,但今天毕竟是他的生日宴被,劝了好几杯酒,有些微醺。现下被人伺候着洗漱完,笑呵呵地捧着杯茶坐在炕上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三人。

      何兴道伸手在赵迪面前晃了晃,被赵迪一把逮住轻轻握在手里,赵迪像个调戏小妾的老员外,笑眯眯地一下一下地摸着何兴道的手。何兴道吓得连忙把手抽出来,喝了口茶压惊。

      三人洗漱完也商量着要睡觉,徐则渊收拾得快,屋内的下人都让赵迪赶走了,徐则渊只能哄着赵迪下炕,苏少敏两人去铺床。则渊把人慢慢扶到床上,走到一半,赵迪忽的哭了起来,三人不知如何是好,围着坐在地上的赵迪。互相看着,则渊拍拍赵迪的脊背,“你怎么了,刚才不还挺开心的吗?”

      “呜呜呜……”赵迪只是哭,不说话。

      何兴道无措地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冲二人努努嘴,让二人想办法。徐则渊看着怔在地上的三人,心下叹声气,放低声音问道。

      “赵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赵迪泪眼朦胧地看向三人,“我,我爹和我大哥让我出国去留学,说是美利坚,可我都不会说洋文,我根本就不想去,离家万里,便是坐船都要一个半月,我哪里去得的。我也舍不得你们……”

      苏少敏和何兴道面上讶异,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赵迪一向开朗强势,平日里莫说抹眼泪,便是失意的样子都极为少见,今日这般落泪,也不知这事在心中憋了有多久,难为刚才在宴上还能同众人打闹嬉戏,撑着一副笑颜。

      徐则渊站起身,到桌边捧了茶来,递到还在抹泪的赵迪手中,低声问:“什么时候动身?”

      赵迪被塞了杯茶,乖乖地捧在手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啊?什么?”

      徐则渊复又耐心重复了一遍,“何时动身?”

      “七日后,到时府里的二管家跟着我一起去。”

      何兴道惊道:“这么快?那,那学校那边怎么办?”赵迪屋内只有几盏烛灯,门窗俱都关着只留个缝儿,冷暖相激,风顺着缝儿吹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暖黄的光线闪烁着。

      何兴道忽的哭出声来,哽咽着,“你这家伙现在才跟我们说,你,你……”说到后面已和赵迪抱在一起大哭着,声音断续着。

      苏少敏一向稳重大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蹲在地上,抱住二人。徐则渊看着抱在一起放声大哭的三人,无措地挪挪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是谁伸手拉了把他的脚脖子,则渊一下摔在三人身上,四人抱作一团,三人大哭着,他心下亦十分酸涩,只是内敛惯了,此刻仍还记着拿帕子给三人擦眼泪。

      翌日,四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彼此,记不清是谁先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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