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豪》青翰白蘋

4、初来乍到四

　　学校教堂的怀特先生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有洋人的骄矜，但没有洋人的趾高气扬。尽管他与徐则渊大街上偶尔见到的洋人不同，但怀特先生这样的品质也只会对和他处在同一阶级的人展现，徐则渊无法对怀特先生提出质疑，因为在这个讲求阶级并分出阶级的时代，他没有勇气做一个逆流者。

　　徐则渊常拿着书在教堂里看，和平教会学堂是一个男校，男生们大都喜欢新式的足球场和棒球场，除非要求的祷告日，来教堂里的人很少，像他这样每日都来的更是独一份。

　　怀特听见脚步声转身道：“你来了。”

　　徐则渊点点头，“嗯。”

　　怀特笑着拍在他肩膀上，“要不要到神父的屋子里去看看？”

　　徐则渊迟疑了会，还是按捺住好奇心拒绝道：“不了，先生，那是很神圣的地方，我们的信仰不一样。”

　　怀特笑道：“我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的宴会上，曾有好几个大人向我提出要参观我的告解室，我用你刚才的话拒绝了他们。而当我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时，又被同样的理由拒绝，这世界果真很奇妙。”

　　徐则渊抿抿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孩子总是这样，遇见回答不出的事情总是沉默而腼腆。怀特神父见徐则渊红了耳朵，笑着摸摸徐则渊的头，他梳着小辫子，满头乌黑的发丝，只看背面，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怀特道： “我的孩子，请不要担心那样的问题，主是包容一切的，他既接受善也包容恶。更何况只是理念上的小小不同。这件事唯一需要的不过是神父的允许罢了，跟我一起看看吧。要知道，我的任期快满了，这是我希望送给你的一份离别前礼物。”

　　徐则渊合上放在膝上的书，点点头，“谢谢您了。”

　　怀特只是温柔的笑着，大手一直放在徐则渊的脑袋上。怀特没有告诉过徐则渊，自己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儿，但她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十二岁那年。梳着辫子的徐则渊有几分像自己的女儿，或许是因为小孩子都是美丽的缘故吧。

　　徐则渊在告解室里看了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神奇之处，只是人们总爱将大多数人接触不到的事物过分神秘化。怀特看着他表情平淡的面容，笑着问道：“有没有一些失望？感觉这里也不过如此。”

　　徐则渊摇摇头，“这里是用来叙说内心罪恶求得宽恕的地方，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装饰。”

　　怀特愣愣，“徐，我不得不感叹这片神奇的土地孕育了如此神奇的你，不知能否允许我将你的话记录下来，我准备回国后将自己在中国的经历写成一本书。”

　　徐则渊看向一脸认真的怀特，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您之前不是说等您合同期满后就去环游世界吗？”

　　怀特耸耸肩，道：“哦，徐，你们真是太重视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了，这样活着太累了，轻轻松松的，跟着自己的心走不好吗？毕竟，心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徐则渊笑着摇摇头，“先生，您说过我们应该接受不同的思想，我接受您的想法，但我不想改变我的想法。”

　　“徐，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孩子很不一样，你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很难得。愿主赐福与你，使你能够一生保有这样的品质。”

　　徐则渊看着面色忽然虔诚的怀特，他的神色在教堂中无比真诚，徐则渊在这一刻深深感谢，感谢所有的一切，感谢自己遇到的善意和祝福。

　　*
　　晚间徐则渊在厅堂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徐父，徐则渊几步上前问好道：“爹，您回来了。”

　　徐父放下手中的茶盏，回神道：“是渊儿啊。这几日在学堂如何，学得怎么样？”

　　徐则渊道：“老师和同窗们都很好，因着我年纪小平日里很是照顾我，教堂里的神父人也很好。”

　　徐父摸摸儿子的头顶，柔软的发丝听话地蜷在耳边，梳的很是规整。心下叹口气，他还这样小，嘱咐道：“既然这样，你就要记住别人的好，莫要忘了。”

　　“嗯。”徐则渊抬起头看着坐在太师椅上有些颓唐的父亲，“爹，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您……”

　　徐父低头看见年纪尚幼的儿子，还未成人，一时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儿子，吐露了自己的担忧，“渊儿，要变天了，皇帝让给推翻了，这世道要变了……”

　　徐则渊被父亲抱在怀中，歪着头看向徐父的侧脸，轻轻拍了拍徐父的脊背，“爹，没事的，我快长大了。”

　　徐父已是百味陈杂，听儿子这么一说，眼中的热泪憋不回去，又抱了会儿子。徐父以手掩面，怕徐则渊看见自己落泪，失了威严，吩咐徐忠送他回房。

　　徐忠跟以往一样，问了些今日吃的好不好，和同窗们关系如何之类话。徐则渊跟往常一样耐心地答了，顿了顿道。

　　“忠叔，我想看这几日的报纸。”

　　“行，少爷回去先洗漱，老奴去取。”

　　书案上，徐忠将蜡心拨了拨，蜡烛的火苗拔高，徐忠小心地将蜡烛移到徐则渊跟前，徐则渊翻开报纸，三日前的报纸上就写了革命成功，大公报更是将其称为武昌首义，大肆夸赞了一番。

　　两日前，两广总督马迎胜宣布出任新华国的陆军元帅，孙渡先生为华国临时大总统，两湖总督，甘陕总督，前朝驻藏大臣纷纷发电声援支持。

　　第三日，除黑河六省总督李自运外，其余各地的督帅均已发电声援，河北总督更是出兵皇宫，一天的时间就打下了紫禁城，逼小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大公报和申报宣扬了一番革命的胜利后，又花了小半个版面批了顿李大帅迟迟不发电声援，是新华国的敌人。

　　徐则渊心下了然，将报纸放在一旁整理好，躺下睡觉。第二日仍旧如常去了学堂，果不其然，李大帅拖到最后也发电支持革命党，在黑河日报上承认新华国。

　　这或许是黑河日报销量最好的一天，黑河境内的数所学校组成游.行队伍，因着初次游.行，队伍不大，但队伍里的每个学生都喊得声嘶力竭，面上的光芒与朝气让人不自觉地停步驻足。

　　徐则渊背着青黑色的书包，看着那群如洪流般奔腾翻涌的人潮，嘴角微微弯起。

　　三日后，新华国临时大总统孙渡颁布了自己的第一条总统令，剪长辫。各地督帅纷纷支持，先从衙门里剪起，又派巡警在大街上剪行人的辫子，主动剪辫子的有若干奖励。

　　这次，徐则渊的学校也沸腾了，校长允许学生们参加街上的活动。赵迪和苏少敏兴冲冲地找来剪刀，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抓住何兴道的辫子。粗粗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忙活起来。徐则渊看着满脸期待的何兴道，抿抿嘴唇还是选择了安静地坐在一边。

　　何兴道一直激动地扭来扭去，眼睛发亮，不停地问着，“怎么样？怎么样？剪好了没？”

　　刚听赵迪说好了，何兴道随即双手兴冲冲地摸到脑勺，触感就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到盥洗室一看，教学楼里传来一声惊天尖叫。何兴道的头发让二人给剪了个狗吃屎。

　　好容易将何兴道安抚下来，看看何兴道，四人还是决定上街让剃头师傅给剪。刚上街，何兴道顶着一脑袋杂毛张大了嘴看着街上几个剃头师傅摊子前派出的长龙队伍。

　　苏少敏摸摸脑后的辫子，恼道：“不是说都不愿意剪辫子么，怎么这么多人？”

　　赵迪道：“报纸和贴出的告示上不都说了，主动剪辫子的有好处。不自己剪就让巡警给剪，路上的巡警剪得丑还没赏，倒不如自己主动剪了。”

　　何兴道急道：“那怎么办？就这样等着？你们等得起，我可等不起。别忘了，我脑袋上还顶着这样的东西！”

　　赵迪坏笑道：“那要不何兄多出些钱，加个塞儿？”

　　何兴道眼一瞪，拿起捂在脑袋上的手作势就要收拾赵迪。跟在他们身边的徐则渊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不用排队。”

　　何兴道眼睛一亮，顾不得其他，连忙发问：“哪里？咱们快些去！”

　　片刻后，四人站在发廊门口，互相望望，谁也没先踏出第一步，苏少敏挠挠头，“这，这不是那群姨太太们烫头的地方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徐则渊道：“这里也可以剪头发，不能因为有姨太太们来这里做头发就瞧不起这里。”

　　赵迪一手按在徐则渊头顶，低下头看着他道：“不是这个原因，这里是女人来做头发的地方，咱们几个大老爷们，来这里……”话虽未说完，但摆明了不想进去。

　　徐则渊有些迟疑，“那……咱们回去排队？”

　　何兴道却等不及了，直接一马当先，顺带拖着苏少敏走了进去。

　　店里的老板见进来四个男孩，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迎上前道：“四位小少爷想要剪个什么样的头发？”

　　赵迪三人一致看向中间最矮的徐则渊，徐则渊正正领口，“把你们这里有的男士发型说来听听。”

　　……
　　徐则渊四人走出理发店上，其余三人皆臭美地捋了遍头发，徐则渊要了个三七分，其余的都跟着选了一样的。

　　苏少敏看着还在长龙队伍中排队等待的人，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则渊这提议还真是好，既不用排队剪得还漂亮。”

　　何兴道最为感激，出了理发店，直接拉着徐则渊的手大声唤道：“救发恩人！”，赵迪，苏少敏听罢，大力拍着何兴道的肩膀笑出声来。

　　苏少敏捧着肚子道：“古有曹孟德割发代首，今有何兴道视发如命，当真是古今佳话。”

　　何兴道愤怒道：“还不都是你们害的，以后什么都不信你们了！也是我愚钝，竟没有问你们一句为什么不减自己的辫子？感情是拿我在试手呢，啊？！”说罢，直接动起手来，赵迪，苏少敏怪叫着跑远，何兴道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

　　徐则渊看着跑在前头打闹的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活泼啊。此前这个时代之前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更多的是沉闷与压抑，可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洪流中注定会迸发越来越多的生机和活力，像今天这样鲜活的色彩会愈加缤纷。

　　赵迪转身看向落在身后的徐则渊，大笑着蹦起身，“则渊，你快来啊！”

　　徐则渊忽的绽出一个大笑，“嗯。”压紧书袋奔向向着他招手的三人。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