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初来乍到三 ...
-
中午忠叔照例送了饭来,留在教室的只有徐则渊一个。三层的红木食盒,徐则渊吃得很慢,徐忠见他用完饭,又从怀里取出一包糕点,“少爷,老奴来时见有糕点店,给你买了包桂花糕,下午要是饿了,就吃上些垫垫。”
徐则渊点点头,见徐忠要走,跳下凳子,拉着徐忠垂在身侧的手,把人送到了学堂门口。看着徐忠赶着马车离开,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和马蹄的哒哒声合在一起,徐则渊目送着青罩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人群中。转过身,白色哥特式校园建筑的两侧是中英文的学校名称。
徐则渊仰起脖子,像一只垂颈的天鹅,“和,平,教,会,学,堂。”追随着视线所到之处,徐则渊轻轻的在心底念出声。
身后喧闹的人群像是与他隔了万里远,徐则渊转过身,眼前是推车吆喝的小贩,身子前倾拉车的黄包车夫和偶现的衣着鲜艳的人,与百年后完全不同的一个国家。
这样厚重的时代感像是绽开在面前的画卷,隐隐有一种不真实感。徐则渊低下头,走进学校,学校中心是一片绿茵场,两侧是教学楼,绿茵场正前方中央处是尖顶的教堂。缓步穿过绿茵场,徐则渊嗅着鼻尖草叶微带着腥气的清新,走进教堂。
光线透过五彩的玻璃落在地面上,暗暗的缀在洁白的雕像上。高高的教堂顶和一排排空着的乌色长椅混合着寂静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徐则渊找了一排随意坐下。
前方的祭坛上方,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双眼微阖,神态安详,他脚下一个面容圣洁的天使正在亲吻他脚下的尘埃。
“你在看什么?”
声音在寂静的教堂里回响,徐则渊回头,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外国男人。
徐则渊用英文回道:“他被钉在十字架上,明明正在经受酷刑,却为何神态安详,面露笑容?”
怀特并未直接回答徐则渊的问题,向前走了几步比肩站在他身侧,“你的英文很好。”
徐则渊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怀特继续向前走,停在耶稣像前,缓缓道:“这是我们所信仰的神明,我们的主,耶稣。这是主的受难图,他被钉在十字架上经受苦难。他知道他的苦难是有意义的,他的受难是为了让世间众人得到幸福,凡人因他受到了教化,故而他从容地面对了自己的死亡。”
徐则渊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说罢转身要走。
怀特看向徐则渊,他有着一幅奇怪的面容,不笑时冷酷又莫测,弯起嘴角时又让人隐隐觉得温暖而真诚,“我是这里的神父,你可以称呼我为怀特神父,我随时接受你的倾诉。”
徐则渊点点头,微微弯腰,右手按在左胸前,“徐则渊。”
*
下午有一节马术课,徐则渊比班上的同学小了两岁,教课的是一个旗人,给徐则渊挑了匹马。让他有不会的再说,随即驱着马匆匆离开。
苏少敏帮着他套上马鞍,也急不可耐地驱马同何兴道比试去了。剩下徐则渊仰头看着眼前的棕色大马发愣。这么高,要怎么才能上去。
“要帮忙吗?”
徐则渊眯着眼看着背光骑在大马上的人,赵迪利落地下马,把缰绳握在手里,牵着马走到他身边。
赵迪道:“教马术的胡师傅今日和人约好了比试,上次课上便说了今天让我们自己在马场里骑着转转,刚才遇见我,嘱咐让我今日来教教你。”
徐则渊点点头:“多谢。”
赵迪哈哈一笑,“我记着你好像比我们小上两三岁,怎的说话跟个掉书袋的小老头一样。”
徐则渊紧抿着嘴唇,耳朵尖悄悄变红。实在是没想到竟让一个古人说自己是个小老头。他来这里时间太长了,之前接触的都是徐父,黄先生这些仍旧恪守着古礼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改不过来。
赵迪看见他红通通的耳朵,促狭着笑了声,“我是赵迪,坐在苏少敏旁边,以后下课可以多来找我玩。”
赵迪带着徐则渊在马上绕着场子游了两圈,随后看着在马场里驰骋的同伴,教着徐则渊上了马,一抽马屁股跟人比赛去了。
可怜徐则渊不会下马,看着离地甚远,只能在,马上转悠了一圈又一圈,等到赵迪想起来徐则渊时,徐则渊早都已经蔫了。
赵迪一拍脑袋,“这事儿怨我,要不你打我两巴掌?”
徐则渊摇摇头,“无碍,你不是故意的。”徐则渊第一次骑马,好在这匹马性格温顺,只是在场子里转来转去,没有狂奔。
赵迪想想小时候他大哥教他骑马,把他忘在马上自己去玩,他当时下了马就哭着冲过去要报仇。
赵迪拍拍徐则渊的肩膀,“你,不错。”
徐则渊:???
晚上回家,照例是在俆父的目光下被劝着多吃了一碗饭。
徐父左手边放着盏茶,右手抚须,看着徐则渊又进了碗饭,让徐忠送他回去温书。
徐忠走在徐则渊身前提着灯笼,刚过垂花门,“少爷,晚间路黑,你瞧仔细些。”
一路寂静,靴底蹭在青石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徐则渊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子。北极星,指路的明星。他心中有千般疑惑和对未来的惶惑,徐则渊想问星子,但明亮的星子高悬于空,当然不会回答他的疑惑。
第二日仍是早早地起了床,徐父这些日子颇为繁忙,除了徐则渊转学的第一日外,这些日子父子二人很难见上一面。
和平教会学堂比起黄先生的私塾要自由很多,下了课学生们大多讨论的是刊在报纸上的时政和文作。
黑河日报是黑河六省最大的报社,也是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但平头百姓和知识分子少有人买黑河日报,报上大多是什么李大帅又剿了匪寇,和中原的哪些人打仗又赢了,斩敌多少多少之类鼓吹的话,再者就是痛骂南方新党为非作歹。不过黑河日报由李自运创办,李大帅还在报社挂了个名誉编辑的称呼,黑河六省的军队官员多定此报讨好上峰。如此两方相抵之下,黑河日报销量倒也不错。
大公报和申报在三月前进驻黑河六省,如今销量已隐隐超过了黑河日报。下面的平头百姓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两月前,李大帅动手抓了一批文人,其中就有亲赴黑河督办大公报落成的陈三明先生,老先生刚下狱,一片哗然。全国有点名气的文人纷纷开火在报纸上把李大帅骂了个体无完肤。
陈三明老先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李大帅这一下炸了锅,全国各大报纸除了黑河日报都是开炮骂李大帅的,黑河大学的学生直接游街到了帅府门口。南方最有名气的年轻诗人吴青云更是直接提了行李箱住进了陈老先生隔壁的狱室,到后来实在没办法放老先生出狱,老先生还不走,最后是李大帅身边的副官好歹劝回去的。就这样,还让人又追着屁股骂了半个多月。
如今科举虽废,可皇帝还在紫禁城里的龙宫坐着,各地硝烟四起,可谁也没敢自立为王,之前闹哄哄的段氏兄弟刚进皇城边就让几路人马给吞掉了。各地的督帅虽说不爽自己头顶还有个小皇帝,但皇帝在就仍是他们熟悉的朝廷和官场,行事也方便。底下的百姓苦就苦去吧,反正苦不到他们头上就行。
如今倒好,忽然窜出个在东洋成立的新党来,直接在租界的报纸上说要推翻封建帝制,还百姓一个青天白日。关键是南方两广督帅的马迎胜脑子昏了头,口口声声地在报上说要跟着推翻帝制,谁不知道他马迎胜是个混不吝的玩意儿,所谓的推翻不过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扩充自己的地盘罢了。
黑河帅府
李自运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呸!马迎胜这玩意儿还敢说什么自由明主,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一个,还想着从别人手里头夺利,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李副官站在李自运身侧,开口道:“大帅,那咱们要不要也出兵?”如今支持新党的人说到底只有马迎胜一个,其余南北各路人马除了两湖督帅嚷嚷着要出兵保卫小皇帝,其余的还都在观望。
李自运摆摆手,“不用,且先看着,成不成还两说的事别太放在心上,如今这世道不管怎么变,只要手头上有木仓就倒霉不到咱们这儿。”
李副官垂头应道:“是,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