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朝花夕拾杯中酒

57、前世番外五

　　代王的王宫本是当地一个最大的富贵之家的府邸，赵嘉来到代地之后，那家就将府邸给献了上来。
　　那府邸当普通人家的住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好了，但是要当王宫，还是要好好改建一番。
　　这是一个十分挣钱的事情，不少宗室都抢着做，最后却落到周德音的手中，让不少人咬牙切齿地痛恨。

　　是以，王宫中的一切周德音都知道，就连密道都知道。
　　而恰巧，周德音知道一条密道，可以从郊外直接到廷事殿。

　　王贲身为将门之子，攻城略地自然不在话下，安抚百姓虽说不如那些郡守倒也算不得太差，只是到底军事政治两边都要管，有些疲累。
　　这一日夜间，王贲将写好的奏折交给信使，这才回房睡下。

　　一沾木枕，半炷香的功夫，屋子里就满是王贲的呼噜声了。

　　“将军！将军！将军！”
　　王贲警醒地睁开眼：“什么事？”

　　廷事殿内，十名军士跪在棺木旁，垂首不语。
　　王贲大步进来，别的先不说，先查看了一下棺椁——上面早就钉上了金钉，并没有被起开的痕迹，可轻轻敲一下，就发现棺椁里面是中空的。
　　赵嘉不在棺椁里。

　　王贲面无表情，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已经是真正发怒了，副将上前，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将军……”
　　王贲定了定神，让跪在棺椁旁的军士都站起来——他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十名军士不能说是异口同声吧，但是说的话大略没有什么出入。

　　最后，有一军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话：“将军，小人家乡也碰到过这么一件事，巫士说棺里面的人，是成仙了。”

　　时人尚鬼神，王贲闻听这话，虽然当即就让人把他和剩下的九人一起拖出去打军棍，但是心中不得不说也是极为忐忑的。
　　若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赵嘉也就罢了，亲眼见了赵嘉的英勇，王贲还真有些信赵嘉真有这个可能。

　　王贲凝了一会儿神：“把赵宗室和胡苏他们都带过来！”胡苏在出战的时候投敌，最是令人不齿，但是因着他身后的关系——胡苏与代地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毕竟还要让旁人看看秦军对于投降之人还是很好的，这才让胡苏和代地未属秦之前一样风光。

　　可同为领兵征战之人，王贲实在是看不上他，又不能收拾他，索性让他成日里喝赵宗室的人待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

　　胡苏和赵宗室之人也想不到是怎么一回事，王贲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退下，突然，胡苏想到了周德音。

　　赵嘉从棺椁中不翼而飞，这可是一件大事，王贲必须要谨慎对待。仔细查问了与周德音有关的一切，王贲用手指敲打了几下小几，下定了决心：“来人！”
　　秦军入代城以来，从未闯入百姓家中，而这一夜，和周德音吴会住在同一里巷中的人本该早早睡下，却被秦军整齐的脚步声吓得一家人坐在一起竖起了耳朵。
　　赵嘉战死之后，百姓哀怜，但人还不是要活着，三日过去了，秦军又不像百姓想象中那样残暴，倒也安心了许多，冷不防王贲来这一下，倒还真有不少人想着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出城避一避——平常的时候，代城城好，可现在，代城城内的秦军可是真不少。

　　——好在，不是冲着自己家来的！

　　吴会睡眼惺忪地被军士拽了起来，有些不耐，但是看着军士身上的铠甲亦是不敢造次，忍耐着回答问话。
　　等到问到周德音的下落，吴会终于忍耐不住了：“将军，周先生和我是常在一起喝酒吃肉，可他在……之前就走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啊。”

　　问话的人听到这里，有些为难，看向难得亲自带队的王贲：“将军……”

　　吴会隐在袖子里的拳头紧张地攥起，却听着王贲突然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一个屠夫，倒是穿得长袖宽带，也是读了几本书的吧？”
　　吴会一愣：“周先生教过我几句论语。”
　　王贲学的是兵家，对儒家倒也知道些皮毛：“这算是一日师了吧？”
　　吴会这句话没有听明白，不由面红耳赤起来：“说话就说话，我一个屠夫，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东西！”
　　王贲笑笑，吴会只觉得寒毛直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子不服的劲头，撞起胆色——就像是第一次屠狗时候一样，上前走了半步，想要说话。
　　王贲淡淡的目光扫住了他，让他顿住，侧耳听着搜查回来的军士说的话。
　　吴会眼睁睁地看着王贲对他笑了笑，又对着他手下的人挥了挥手。
　　——就这么离开了！
　　吴会只觉得憋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还是觉得憋闷，索性到庭院里，打了一桶水，兜头浇下。
　　浑身湿透，心里面的火气方才散了些。
　　吴会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好事或者可以隔个半个月才传开，坏事一夜之间就能传遍全城。
　　第二日一早，守在城门口等着出城的百姓比平日里就多了几倍。

　　守城的秦兵接到了命令，百姓愿意走就让他们走——早早晚晚还是要回来的，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北方的春季自然不如咸阳那里温暖，守城的秦兵边用手哈着气边核实着百姓的身份。
　　三四个百姓走了过去，秦兵边忙着看手中的东西，边头也不抬地道：“下一个！”
　　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想要催促，却听得扑通的一声——排着队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

　　城门口的秦兵一个个大惊，顺着百姓的目光向后看去，却见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爬上了许多的蚂蚁。
　　城墙上爬满了蚂蚁倒还算不得太过稀奇，可若是那些蚂蚁聚集在一起，硬是形成了一个身着王服的人，那可就太稀奇了。
　　哦，旁边还有字——可这就没有几个人能看明白了。

　　没有几位百姓认识字的，可是百姓认识人啊，认识为他们浴血而死的代王赵嘉啊。
　　众人嚎啕大哭起来。

　　王贲接到消息，匆匆向城门处赶，心中有了几分相信赵嘉许是真的成仙了，心中发狠。
　　他对赵嘉是钦服，可这钦服要是碰上来了军国大事，那也就算不得什么了。说不得，要将那些看到的百姓送出城去收拾一番，且赵嘉，也就连着他的衣冠冢一起烧了吧——妖言惑众，是要有祸患的，不是吗？

　　到了城门口，倒是原先的预计都没有用上。
　　代城城内还是有读书人的，那些读书人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比王贲来得还要快。
　　王贲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念着城墙上蚂蚁形成的字。

　　王贲停住了脚步，远远望着城墙上那“归服教化，安居乐业……护我百姓……”几行大字，面上终于露出笑容。

　　百姓们三三两两渐渐散去，时不时有人看到正准备向外走的亲戚，还要招呼一句，悄声说几句话。
　　——因着王上忠勇，被黄帝选中成仙去了，但是王上挂念百姓，又听闻天道，知晓秦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所以特别留下话来，让百姓安心归秦，且他就是成仙了也要保代地百姓平安富乐。

　　快马加鞭，秦军军士怀中的报表，疾驰咸阳。

　　秦王宫
　　秦王嬴政手中持着双龙灯，正咋爱仔细察看舆图，而他目光所视处，正是代地。
　　代地贫瘠，算来算去也不过几个大城邑，值得秦王看中的是代地与匈奴边界接壤。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秦之所以富强，因商鞅变法，之所以变法，乃是为救亡图存——秦昭襄王治下的秦国在北方蛮夷的步步紧逼下，几近亡国。
　　现在后代子孙有本事了，细细推敲，匈奴掠地，是灾难，亦是机会。战国七雄，谁又不是血雨里扎挣过来的，可真正能以兵与秦军硬碰的，不过是常年与匈奴对战的赵国罢了。
　　代地之士，骁勇善战，就连王翦将军亦是承认的。
　　“报……”
　　秦王一边疑惑，王贲怎么一天一个奏折了，一边快速翻阅起来。

　　嬴政愣住了，之后迅速道：“掌灯！”

　　北地多繁星，星光闪亮，王贲随手摘下一枚树叶，专心的吹着，清亮的声音从浓绿的叶子中产生，一时间，万物静谧。
　　有蝴蝶在王贲手边缭绕，王贲小心翼翼地地动动手指，让蝴蝶飞走。
　　一曲终了，王贲突然摇着头轻笑：“赵嘉若是真的成了仙，倒也不奇怪。赵宗室里，也就他一个让人觉得好的了。”只偏偏就是这唯一让人觉得好的人，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