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院》末小路斯卡

9、—9—

　　“我最爱的萨缪尔，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你离开我的这一天将到来，但是无论过多久，我都无法接受，我相信你心知肚明，我不可能接受你和任何人在一起。血缘是羁绊，也是枷锁。你想过吗，萨缪尔，如果没有其束缚，你会不会选择我？
　　对了，记得那个德国人吗？他把你当做他的整个世界，他甚至可以为了你放弃稳定的工作，可是你没有像对待现在这个男友那样对待他，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在乎那个吉他手？
　　我现在依然会想起爸爸和妈妈相依坐在花园里的样子，他们的背影像水粉画。爸爸唱捷克语民谣给她听，妈妈则纠正他的发音、笑话他五音不全。他们完完全全属于彼此，容不得任何人涉足这份感情。你和那个吉他手完全属于彼此吗？我猜不是。因为你太倔强和独立，不可能完全属于任何人。你缺乏安全感，所以你自私、对感情有所保留，无论你如何强调你对那个吉他手的占有欲，你依然会优先考虑自己。你瞧，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快点想起来吧，萨缪尔，我们应该像他们一样，这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你真挚的，格林·克洛斯霍尔”

　　“Patryk，我睡不着。”
　　盯着天花板看了半个多小时，萨缪尔非但不困，反而越发精神抖擞，都快要起床唱歌跳舞了。她刚才花了十分钟讲述和分析自己的毕业论文——Seth很惊讶她居然还记得，紧接着开始背诵捷克国歌歌词。Seth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额头上的青筋差点爆裂，但是他不想训斥萨缪尔，他舍不得凶她。
　　“小姑娘，你一直这样吗——睡不着时特别话痨。”
　　萨缪尔翻了个身，明亮的眼睛注视着Seth。突然间，她掀开他的T恤，在肚子上拍了一巴掌。
　　这一举动让Seth愣了好几秒。
　　“……你拍我干什么？！”
　　“你的肚子好软。”
　　Seth捏捏她的腰和小腹，她大方地挺起胸：“喏，给你摸。”
　　“别闹。”他将她拽进怀中，“好好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在想我俩的问题。”
　　他来了兴趣：“说给我听听。”
　　“你在波兰，我在捷克，对吧？我俩以后得异地恋了，你还经常巡演，岂不是很少能见面？”
　　“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巡演？”
　　她想都没想：“不想。”
　　Seth觉得有些受打击。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想跟你们这帮大男凑热闹，也不想参与到你的工作中。随你巡演必定要耽误我的行程和工作安排。”
　　打击加重了。
　　“萨缪尔，我以为你想跟我多些时间相处。”
　　“我的确想，但是跟着你巡演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吗？我不想被束缚着。跟随你巡演有可能耽误我的行程和工作，我的事情就不重要？”
　　“如果我要去几个月呢？”
　　“Patryk，行行好，别用这种假设烦我，这让我反感，好像在指责我似的。”
　　“怎么变成了我指责你？萨缪尔，我以为愿意跟我讨论解决的方法。”
　　对方有些不耐烦：“我要睡觉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说着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听到他嘀咕一声“kurwa”。
　　躺了会儿，她听到身旁的人的均匀呼吸，伸手推推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想重新缩进他怀里，发现他居然是以双臂抱在胸前的姿势入睡的，顿感郁闷，心想：早知如此我就老老实实躺他怀里了，多舒服啊。
　　可惜没有后悔药。
　　她盯着Seth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俯身吻了他，“都不跟我说晚安，真是的……晚安，男朋友。”
　　次日早晨一睁眼，Seth看见萨缪尔坐在身旁看手机，顺手搂住她的腰，懒散地亲亲她的手：“早安，小姑娘。”
　　“我一晚没睡好。”
　　“你几点起床的？”
　　“四点多。”
　　“失眠了？”
　　“我在几个网站上发了提问，大部分网友认为我应该跟你一起去巡演。”
　　什么鬼。Seth默默说。
　　萨缪尔大方地将手机递给他。他看见她在Yahoo和几个金属乐乐迷论坛上发了提问，大致内容是“我和男朋友刚刚确定关系，他是某乐队的吉他手，需要经常巡演，请问我应该跟他一起去吗”。他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是钻牛角尖了吧。
　　热心网友们的回答很中肯，除了个别几个问“你男朋友是哪个乐队的”。大家几乎一致建议她跟着去，尤其是刚交往不久的时候，原因是能促进感情。有位网友甚至分析了各种利弊并提出几条促进感情的方法，Seth忍不住想这些人到底有多闲。
　　见他不说话，萨缪尔有点紧张：“我不是故意透露你的个人信息的，我以前真没遇过这种事……”
　　“没事，我没看到‘我男朋友是吉他手’以外的个人信息。”
　　“你看，有人说我是不称职的女朋友。”她调出一个网页，有位网友在得知她可以在家工作后指责她以自我为中心、不想做任何牺牲。
　　“这有点过分了……”
　　她认真地说：“对不起。”
　　“怎么突然道歉了。”
　　“因为我做错了事。”
　　“你是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网友这么说而道歉？”
　　她非常诚实：“后者。”连撒谎哄他的念头都没有。
　　原本准备接受道歉的Seth立刻生气了，但是他忍着没有冲萨缪尔发火。他做了个深呼吸，说：“我们得谈谈这事。”
　　“我已经道歉了。如果必要，我会跟你一起去巡演，虽然我讨厌凑这种热闹。你以为我不知道演唱会和音乐节什么样吗？我不是没去过。我不习惯那种气氛，更何况要在巡演大巴里跟几个陌生人同住，天哪，想想就恶心……”
　　“萨缪尔！”
　　对方茫然地注视他。
　　“你越说越过分了。我宁可你不要道歉，违心的歉意毫无用处。”
　　“可是，我道歉了啊……”
　　“别说了，拜托。”
　　她愣了愣，试图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没生气。她对自己说，狡辩般毫无底气。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的。
　　Seth叹了口气，试图抱她却被避开，于是硬将她拽进怀里，轻轻摇晃。“生气了？小姑娘，我可以纵容你的任性，可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生闷气。”
　　“没什么。先松开我。”她板着脸，生硬地说。
　　对方没有松手，“别把情绪带到新一天。”
　　“放开我。”
　　他蹭她的鼻尖，“倔强的小姑娘……告诉我吧。”
　　她吸吸鼻子，最终放弃了冷漠，委屈地：“你凶我。”
　　“你也说了过分的话。”
　　“我真的不想跟你去巡演……”
　　“我知道。我无权强迫你，因此我不希望你违心地道歉。”
　　“你昨晚没跟我说晚安，也没有抱着我睡。”
　　没料到她会这么在意这些琐事，Seth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该如何补偿你？”
　　低下头，几缕发丝垂了下来，萨缪尔轻挠他的手心，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每晚都要抱着我睡觉，好不好？”
　　她一定是想到了以前的事吧，一个人一旦有过那些经历便很难产生安全感。和萨缪尔同眠了几个夜晚后，Seth发现她很难进入深度睡眠，时常会因为一点声响醒来，确认没事后再度在自己怀中入睡。她昨晚失眠应该也有自己的部分原因吧。
　　“抱着你时，你会比较容易入睡吗？”Seth问，手指忍不住去抚摸她的后背，感受她的每一寸肌肤。
　　“比以前一个人或者和格林一起的时候容易多了。我那时每个星期都失眠。”
　　“和格林一起是什么意思？”
　　“住在同一间公寓里——妈妈留给我们的遗产之一。当然是分房睡，但是他晚上事多，有时候半夜回家，我一醒就不大容易再入睡了。”
　　Seth沉默片刻，问：“昨晚失眠是因为我吗？”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想多就睡不着。”
　　“抱歉，我昨晚也有些急了。”
　　这次变成她“哄”他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咬他的耳朵，柔声道：“亲爱的Patryk，我会跟你视频和通电话。我不希望一直谈异地恋，但是我们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现在别想这些，萨缪尔。”
　　萨缪尔安静下来。她感受到他的抚摸和亲吻，不由得闭上双眼。
　　他拥抱她，汲取她的体温和弥留在秀发间的香气。

　　下午，Seth领着萨缪尔参观了自己毕业的中学。“应该在这儿加上你的名字，你好歹算个名人，在青旅都被认出来了。”萨缪尔指着大厅里的墙壁，上面刻着从这儿毕业的有名气的人的名字。Seth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好奇你中学时长什么样。我都给你看过我的照片了。”萨缪尔挽着他的手臂。
　　“这得问我爸。我上次回家才知道，他居然拍下了我第一次走路的视频。”
　　“天啊，我有点迫不及待要看看年幼的Patryk了，一定圆乎乎的。”她笑时露出一颗虎牙，模样十分可爱。
　　“你小时候什么样？我是指小学前。”
　　颇为骄傲地，她说：“我是幼儿园里最多才多艺的小朋友。”
　　“除了画画和做标本——你那时应该不会解刨动物吧，你还有什么隐藏技能？”
　　“射箭、种菜、酿酒、纸雕、木工、做模型、织毛衣。”
　　“幼儿园里就会了？”
　　“怎么可能，我那时只会唱歌跳舞折纸踢足球。”
　　Seth忍俊不禁。
　　她无所谓地说：“我的很多技能其实只适合居家。”
　　“那也够优秀了，小姑娘。我很幸运能和你交往。”
　　“我给你酿瓶酒呗？不是伏特加，普通的蜜酒。”
　　“那正好，我最近不能喝烈酒。”
　　“Patryk，你昨晚其实很生气，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Seth故作轻松：“后来仔细一想，觉得算了，我不想对你发火。”
　　“你这人实在是好脾气。这个世界上，能容忍我的说不定只有你，格林都不这样。我对你太刻薄了，你明明对我那么耐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了，失眠的那段时间里，我反复想自己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上网询问，心想道歉就没事了，可是你没有接受。我真蠢，应该早就想到你不可能接受礼节上的道歉。说到底，是我太自私。”
　　“我害怕你不在乎。我记得你发怒的模样，那么决绝和冷漠。我有过奇怪的错觉，仿佛你可以随时抛开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会离开你，你也别离开我。”她冲他眨眨眼，“还有，我得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有点难度，为了你，我必须尝试。”
　　为了彼此而尝试变得更好，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