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院》末小路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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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决定的短途旅行让Seth和萨缪尔绕了好久才找到一间有空房的青年旅馆，而且是两人间，尽管是两张安置在房间两侧的单人小床，萨缪尔依然感到焦虑涌了上来，这次不完全是因为惊慌之类的感情，而是夹杂了实实在在的喜悦。她怕犯病，掏出药盒吃了片药后拿起洗漱用品跑进公共浴室，匆忙之间都没发现自己忘了带浴巾。
　　十分钟后，孤零零地站在淋浴隔间里的萨缪尔悔青了肠子。
　　她正想着要不要自然晾干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吓了她一跳，她脱口而出道：“有人，别的淋浴间都是空的。”
　　响起的是Seth的声音：“我知道。”
　　“你、你来干嘛？”
　　“除了洗澡，我还能在这儿干什么。”一条浴巾扔了进来，落在萨缪尔的头上。“顺便给你送东西。”
　　“不都是一个洗好回到房间里以后，另一个才出去洗的吗？得留一个人看东西，万一被其他人顺走了呢？”
　　“……你是不是看太多侦探电影了？”萨缪尔觉得都能听到他翻白眼的声音了。
　　“对了，我带平板电脑了，你要看电影吗？恐怖片。”
　　“你看这个不会睡不着？事先告诉你，明早八点起床。”
　　“你才会睡不着呢。”
　　“萨缪尔，你最好快点回房间。”
　　她不解，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为什么？”
　　“回去看东西，你不是怕被偷吗？”
　　这次，萨缪尔听清了Seth声音中的笑意和戏弄，气恼地离开了。
　　盘腿坐在床上，萨缪尔打开电邮，一如既往地收到来自格林的邮件。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那些热烈、疯狂的字句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随着一行行的阅读，她的手开始颤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最终在情绪崩溃之前及时关闭了平板。她躺倒在床，黑暗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崩腾而知，将她孤立出这个世界，一点点吞没她。
　　鲜血。花园。刀子。地下室。零件碎片。鲜血、鲜血、鲜血。
　　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指甲嵌入手心。
　　突然间，有人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一遍遍轻抚她的长发，在她耳畔低语：“我在这儿，小姑娘。不要哭。”
　　萨缪尔睁开双眼，看见了Seth。她试图控制情绪却止不住地流眼泪，抱着Seth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定下来。
　　“不哭了，嗯？”Seth像哄孩子般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对不起……”
　　“别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
　　“Seth，你不好奇吗？关于我的事。”
　　“怎么可能不好奇，我甚至隐约猜到了些，可是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而非被我盘问。”
　　“好吧，我……做好了准备。我想告诉你。”
　　“我听着，萨缪尔。”

　　克洛斯霍尔夫妇的故事比起现实生活更像一部小说。在做助教时，以恩·克洛斯霍尔认识了移民自捷克的安娜塔特，以恩的流利的捷克语以及对东欧文化的深刻了解震惊了这个尚未完全融入北美社会的捷克姑娘，她对他刮目相看，而他则被她的广泛的知识面和语言天赋折服。两人在安娜塔特的毕业典礼的第二天登记结婚，安娜塔特穿着捷克的传统服装去了市政府，两人的合照美得像水粉画。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可以在两年内修完精算的天才姑娘有抑郁症和躁狂症，本来差不多稳定了，生下第二个孩子后不久复发。她的情绪不稳定，有时情绪高涨，有时意志消沉，偶尔出现幻觉，十几年间病情越来越严重。
　　某个夏日，放学回家的萨缪尔在花园里看见了安娜塔特、她的妈妈，那个美丽的女人双眼无神，右手攥着小刀。她试探性喊她：“妈妈？”
　　安娜塔特回头看她，露出古怪的笑容。萨缪尔感到血液在一点点变冷，她隐约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一步也动不了，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乖宝宝。”安娜塔特说，紧接着，小刀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世界天旋地转。
　　昏迷前，萨缪尔仿佛听到了安娜塔特唱的捷克语摇篮曲：
　　“乖宝宝，我的乖宝宝，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今夜多么安宁。睡吧、睡吧，小宝贝，没人会吵醒你。”
　　之后的很多年，萨缪尔总能听见这样的歌声，心理医生说应该是PTSD带来的幻听，给她开了些药、劝她不要想太多。然而即使她不去想，遗传了安娜塔特的抑郁症的弟弟也会不断强迫她想起那件事。
　　“都是你的错，”格林·克洛斯霍尔总这么说，“因为你没能阻止妈妈。”
　　姐弟俩在萨缪尔上大学后没有什么交流，偶尔互通邮件。格林去了意大利的艺术学院，萨缪尔在大学里认识了前男友，幻听现象不再出现，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毕业那天，她见到了格林。几年不见，他又长高了，比她高出一个头。
　　这次，萨缪尔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问：“你还在恨我吗，格林？”
　　那个有着和她相似面容的青年笑了起来，柔声道：“我恨你，可是我也深爱着你，姐。和我在一起吧，我们永远不分开。”他从安娜塔特那里还遗传了令人着迷的优雅和高傲。
　　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萨缪尔落荒而逃。耳边仿佛有人唱起捷克语的摇篮曲，该死的幻听还在。
　　得知深爱之人已经心有所属的格林疯狂地向她发难。他咒骂、责备过她，将她锁在过地下室，也哀求过她，甚至不断将两人母亲的自杀怪罪于她。即使在她的前男友登山事故身亡后，他也没有忘记将这件事作为攻击她的利剑之一。她生活极大的压力中，患上了轻微的躁狂症和抑郁症，精神被他摧残得几乎崩溃，然而她无处可逃。母亲自杀前，他们是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事发那天之后，萨缪尔觉得世界坍塌了。
　　她不断逃避，后来在布拉格定居。有一天，她在天文钟附近看见坐在街边画画的格林，她像着了魔似的靠近。格林抬起头，微怔，旋即露出温暖的笑容，萨缪尔便像儿时一样伸手将他拽起来。
　　他拥抱她，说：“第六感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不断寻找与你相似的女性，但是没有一个是你。我想念你，萨缪尔。对不起。”
　　她沉默不语。格林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长发，然后吻了她。他的眼中充满期待，像对待教堂的洁白雕像般虔诚、谨慎。他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间。泪水落在她的皮肤上。无论他如何自私和偏执，他始终是她的亲人，血浓于水，她无法留他孤身一人。即便将陷入泥沼，即便身缠罗网，她必须陪着他。
　　也许，他是她此生的诅咒，但是她已无处可逃。

　　——“有没有感觉好点？”
　　萨缪尔微微颔首，手指攥着Seth的衣角。比起两个多小时前，她已经镇定许多。
　　搂着她，Seth说：“我其实猜到了你有心理疾病，但是我没想到有那么多可怕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现在我终于理解你回避和犹豫的苦衷了。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呢，大叔。”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
　　目睹母亲自杀、前男友事故身亡、亲生弟弟对自己的悖德感情，无论哪一件都是她难以开口的事。
　　“现在呢，Patryk，知道这些之后，你还会接受我吗？”她苦笑，“我向前男友隐瞒了很多事，我的性格让我无法完全信任他，我也不愿被施舍怜悯，尽管他知道我的病情。我有我母亲的基因，也许某天我会走向一样的结局。”
　　他认真地说：“你不会的，至少我不会让你那么做。”
　　“可是，‘女朋友是个精神病人’，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想？”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不会瞧不起我吗？不会时刻躲着我吗？”
　　“你就是你，不要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拍拍她的头，“话说回来，用上‘女朋友’这个称呼是表白的意思？”
　　萨缪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你能完全信任我吗，小姑娘？我不会要求你现在就告诉我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教，我没有体会过你所经历的事，但是我知道一点：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事情，没有一件是你的错，你不该为它们感到愧疚或悔恨。”
　　“我相信你，但是不是绝对的，我需要时间。也许很久，也许明天我就能想通。”
　　Seth没有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她，手指摩挲她的脸颊。她伸出手，犹豫片刻后贴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和体温。握住她的手，他一遍遍亲吻手心，最终将她搂入怀中，低头亲吻她的唇。她愣了愣，却没有反抗，双臂自然而然地环着他的脖子，拙劣地回应这个吻。逐渐地，她感觉浑身发软，虽然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并无任何不安。
　　她颤抖地轻拂他的皮肤，在亲吻的间隙中问：“我伤害你的话，你会恨我吗？”她不愿这种事发生，这会让她痛苦和悔恨。
　　“你不会，因为你不是格林。”
　　突然间，萨缪尔明白了，自己害怕的是一点点变成格林、像格林曾经伤害自己那样伤害眼前这个男人。所以才一直逃避、以为再也无法负担爱情。然而，世界上只有这个人可以让自己安心，只有他给予了完全的信任。
　　“Patryk，”
　　“你就是你，萨缪尔。你有不同的路要走。”
　　她犹如叹息般说：“我永远也做不成你的朋友，Patryk。”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满足于此。”
　　“我也是，小姑娘。”
　　“我无法再压抑这种感情了。”她轻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以恋人的身份。”
　　“到这一步是无法回头的。小姑娘，我不想在你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这么做。”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回头。我很高兴遇到你、与你相处，Patryk。”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