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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林下风(三) ...

  •   自那日击鞠赛后,书院中的一众少年对谢道韫可真是佩服得紧。若以前只是对她的才情有些许歆羡,那么这回,便是为了她那超逸的风度所折服。原本总有几个爱玩闹的纨绔子弟,在课上起哄刻意的刁难夫子,如今也都是安安分分的了。课散后,屋子中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人,阳光从雕花的格子窗里涉入,几只蜂蝶从外头飞了进来,扑棱着翅膀四处乱晃。

      “英台呢?”谢道韫快步走到了那还未离开的梁山伯桌案边,拧着眉问道。

      梁山伯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夫子,挠了挠后脑勺,面色憋得通红,最后还是老实地说道:“英台应该在后山的亭子里头吧。”对于这位贤弟怪异的性子,两年来梁山伯早就了如指掌了。可是明明英台对谢夫子极为推崇,怎么会不来听她讲课呢?真是怪哉怪哉。他只顾着自己摇头,人家谢夫子早就微微一颔首,离开了这空荡荡的屋子。

      后山半腰的小亭子,平日里也没多少人去耍。谢道韫提着裙裾,沿着那略有些湿滑的青石阶缓慢地向上走去。这山不高,抵达山腰的亭子也不过是一刻钟时间。醇香的酒味在空中发酵,在那青石板凳上,躺着一个眉目精致的人儿,闹嚷嚷的蜂蝶围绕在了她的周身,那红香落了一地,手垂了下来,握住的折扇似是下一刻便放松开,她的另一只手勾着一个酒坛子,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中,露出了一块香帕的一角。

      谢道韫心中泛起了一丝不悦,那两道远山眉似是要蹙到了一块儿去。这暮春的天气,虽然已有几分夏日的感觉,但这样睡着,可容易得了风寒。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祝英台没有任何动静,蹲下身取走了她的折扇,猛地拍在那架起来的小腿上。陷在了酣梦中的人头微微一偏,眸子蓦地睁开了,看来这一下还真将她吓得一激灵。“谢夫子,你怎么在这儿?”她揉了揉眼,嘟囔一声,眸子中水光潋滟,这说话的音调也带着几分未曾掩饰的娇憨,不似平日刻意装粗的嗓音。

      “你有心事?”谢道韫没有回答,退后一步,双手环在胸前,低头看着祝英台。这空气中夹杂着酒气、花香,还有另外一种很浅淡的香气,眸光落在了那帕子上,她舒了一口气又道,“是有意中人了?”
      “啊?”祝英台先是一头雾水,对着谢道韫的目光,她才瞧见那块帕子从衣襟里头露了出来,赶忙将它塞回去,面红耳赤地说道,“夫子,您误会了,那那是我家九妹的帕子,她在我出门求学时候赠给我的。”

      “哦?”谢道韫显然是不敢相信的,可是瞧着祝英台那羞窘的样子,便微微摇头,也不再逗弄她,敛着裙子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指节轻敲石桌,发出了笃笃的响声,她摆正脸色,带着几分严厉地说道道,“虽说英台你天资聪颖,可万不可因此生自负亦或是怠懒之心,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

      风吹来,几片花瓣落于谢道韫的肩头,在那青衣上缀上一抹浅白色。祝英台顺着她的肩往上看,那一缕发丝垂在了耳侧,隐约可见那小巧的耳环,上头缀着一粒珠子,在风中微微地摇动。她喃了喃唇,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眸中闪现了一抹懊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祝英台!”谢道韫喝了一声,似是有些动怒。她说的话语,这人一字未听进去,那直愣愣的目光,只顾着发痴。祝英台被谢道韫这么一喝,总算是回神了,她的手立马放了下来。倒是让谢道韫注意到了她的耳垂,继而目光又扫向她的素白的如同傅粉一般的面庞,心中的疑窦一点点的扩大。

      “谢夫子……”祝英台被那深邃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转过头望向那远处的湖光山色。她的手微微地揪紧了袖子,耳根处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意。

      “小饮即可,万万不能耽于酒色,学市井狂徒,沉溺其中。”谢道韫收回了目光,拂了拂袖子,淡声回答道。
      “夫子说的是。”祝英台作了一个揖,顿了顿又道,“可是夫子,我明日要入城去那医馆中,可否告假几日?”

      “这等事,你与山长商议便可。”谢道韫微微一颔首,平静地说道。
      “英台只是怕夫子不见我下落,又来寻我了。”祝英台闷声一笑,应道。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轻浮,谢道韫也仅仅是横了她一眼。

      随着暮色的降临,一群鸟儿掠过了那满是霞彩的天空。一辆奔驰在了官道上的马车,卷起了漫天的黄色烟尘。木轮子轧过了地面,发出了一声咕噜咕噜的响声。随着一声鞭响,马儿扬起了双啼,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跳下了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从中探出了一个小书童,之后才见那少年公子从中钻出。抬头望向会稽城,祝英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在落日前赶到了。

      临近黄昏,街上也很少有人行走,祝英台领着银心,穿过了大大小小的街巷,最后敲开了一个医馆的人。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老人过来开门,口中还不住发出些许不耐烦的嘟囔,兴许是以为哪家人又来求医,需要夜诊的。等到门口那笑吟吟的一张脸闯入了眼中,他的脸上立马布满了笑容,开了门招呼道:“九小姐,快进来,快进来!”

      “嘘——”祝英台没有答话,而银心却是探头探脑的,食指抵在了唇边,做上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祝英台转头,在银心的脑壳上弹了一下,对着那老人家笑问道:“三叔,我八哥呢?”
      “你说八少爷啊?他知道每月的这个时候,你都要进城,早早的赶过来了,不过这时候也不在医馆中,兴许与朋友出去喝酒了吧。这点啊,九小姐你可要劝劝他。”

      “得了吧,三叔,你还想让小姐劝酒呢?她要不是身子不适,每回进城,早就跟八少爷一起醉个痛快了!”银心吐了吐舌头,笑道,预料到了祝英台下个动作,她急忙往旁边一闪,吐了吐舌头,一脸促狭。

      女扮男装外出求学,与那群男子们扎堆,到处都是马脚,也亏得梁山伯那个呆子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一心扑向那圣贤之书,可是有些事情到底是难以掩藏的,诸如女儿家的月事一类,她只能称身体不好,每月需来这会稽城医馆瞧上一瞧,山长年过半百,在这崇绮书院中能有什么事情没见过,睨上她一眼,倒也同意了,后来更是见怪不怪。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棂洒落,这床榻足够她一人翻来覆去,不受拘束,可英台却失眠了,索性坐起身来,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那轮圆月,似是能看到月中那道清影,眸光流转,步履轻盈,翻飞的袖子,在翩翩起舞。祝英台想着,不由痴痴地笑出声来。下一瞬间,便略有些惊慌的掩住唇,左看右看。回忆到自己已经在医馆中,不必忌讳什么时候,方松了一口气。

      这中夜难眠的倒不是祝英台一人,她是因相思而陷入痴迷之境,而谢道韫之心,却是装着一些事情。凉风吹入,烛火晃动,点点繁星如棋子散落一般,罗列在那深蓝色的夜空中。一只飞蛾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被那火光一烫,跌落在了桌案上,扑棱着翅膀在发颤。谢道韫的手中捏着一封信,是叔父寄过来的。她来到这崇绮书院叔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心底大体会有几分的不悦,这会稽城啊,如今王家的二公子王凝之也在会稽城,叔父想让自己与他见上一面,比之一般人家的男女之防,叔父算是开明许多了。谢道韫低头将那信笺展开,眸子略有些发酸,众人皆有不得已之事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才将这件事情放下,心头忽地又浮现出祝英台来。她近些日子不在,自己没去询问,陈元礼倒是将这说得一清二楚,体弱多病需要去那会稽城的医馆求医,每月都有固定的几日不在书院中。这听起来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谢道韫偏又想到了前时的一些事情,心中不免起了几分疑惑,甚至是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身量娇小,身上带有一股女儿家的香气,平日里与其他学子甚少接触,就连梁山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推说是怪癖。可那真是怪癖?还是为了隐藏一件事情呢?她的眸子沉了下去,就像是那弥漫的夜色,辨不出丝毫的情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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