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讯》执初

8、八

　　苏润踉踉跄跄的跑了回来，一进大厅，正好看到苏竞夹着苏童从他的房间跑出来。
　　她满面泪痕半干，看到二伯，不自禁的愣了一下。
　　苏竞跑到楼梯中部，这才发觉苏润在门口抬头看他，也骇了一跳，差一点迈空摔下来。
　　“小、小润``````”苏竞声音慌乱——苏润这丫头，是不是已经从温锐那里知道了那事？
　　“二、二伯。”苏润全无心思，对着这个不甚亲近的长辈，只是涩涩的叫了一声，随即看到了苏竞腋下兀自挣扎的苏童，“二伯，你别打童童啊。”
　　“``````哦”苏竞见她神色异样，不禁担忧，可苏润却没问他什么，这让他冷静了不少，心下略一思索，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随即放下了苏童，勉强挤出个笑，“他不睡觉瞎乱跑，我把带弄回去睡觉。”
　　“``````”苏润没有留意到苏竞神色异样，心里兀自乱成一团不知所措，却听得苏竞夹了苏童下了楼，忽在她身后道，“小润``````明天``````二伯有话跟你说。”
　　苏竞说的断断续续，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他现下摸不清楚苏润都知道些什么，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只是他依旧对温锐有所忌惮，还是明日白天里再行事。
　　苏润顿了一下，她似乎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苏竞离开的背影，看他慢慢走进暗夜里，心里蓦地一凉——是了，她还不知道，锐他，是如何死的？难道——和二伯有关！

　　苏润披着毛巾被，蜷坐在床上。早已经不哭了，抱着双膝呆呆的盯着床单上的紫色花朵出神。
　　风铃微微响动，温锐的身形慢慢现在窗台上。
　　依旧是当初的姿势，一腿盘起，一腿悬空，消瘦的背影里有着少年的俊逸与不羁——只是脸上的神色，已换成了幽邃。
　　“我忘了，你定是怕我的。”嘴角旋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温锐的神情突转为激愤，他一掠身，转而浮在了床前，正面对着苏润。
　　“我都是鬼了，那那个男人也是怕我的！”
　　他严词忽然激烈，害了苏润一跳，不自禁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温锐却似不察，上前一把抓过了苏润细细的手腕，将她拽了过来。
　　苏润挣扎，却始终没有作声。
　　温锐逼视过来，苏润抬眼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幽幽的燃着怒火与怨恨，不禁愣了一下。
　　“你得二伯，苏竞，就更该怕我了吧！”他声音不大，却狠戾，一直钻到苏润心底。
　　“知道我是如何死的么？你知道这镇子上结阴亲的风俗么？”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声线阴冷又略带讥讽与自嘲，“我就是苏竞他，为了五万块钱杀死，去成全人家寻要的男孩儿的！”
　　苏润仰起来看温锐的眼中神采全无，无力的软瘫了下去——她经受不起这些刺激了。
　　温锐似绝望的闭了闭眼，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了那个男人，报仇——苏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恨他们。”
　　“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去那里找我。”
　　然后转身飘然不见。
　　风铃兀自清脆的闹着，哀怨的音色水一样流动在苏润身周，和着她低低的啜泣。

　　温锐是听到了风铃的召唤才来的，那是他与苏童的约定。
　　来到的时候，看到苏竞在向那孩子恶语相向，他忍住了没有现身，内心的仇恨却爆发了出来——那个男人无时无刻的殴打的的母亲和弟弟，他忍无可忍。
　　所以，才会对苏润言辞激烈。
　　温锐在夜中游荡，苏润已不能再继续一起，想到无处可依，嘴角只有苦涩的笑。

　　两年之前的一个雨夜，他放学归来，在途中的山路上遇到了苏竞。
　　他是不叫他爸的——苏竞在他看来是个心理变态，那个男人将对温锐亲生父亲和母亲的怒火全部发泄在年少的他身上——他是个隐忍的孩子，心里却对那男人厌恶到极处。
　　但是对于同母异父的苏童，温锐倒温和些，因为他们都是一样从小在苏竞的拳脚下成长的。
　　那天的雨夜中，他竟然说是来接他回去的，他没有在意苏竞稍乱的心神，没有理他，径自走在前面。
　　然后，在经过那山坡地崖边时，他被推了下去，手中扯着苏竞一只袖子，就这样不清不楚死在了崖底。
　　死后才知晓，自己被苏竞充当了货物，去与寻找阴亲的人家，用他的生命换回了5万块。
　　他怨气深积，不曾离去。便以鬼魂之身，游荡在这个小镇——这个他从没迈出过一步便成为了葬身之地的小镇。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父亲带走的不是他、而是哥哥？然而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如此多余——他都是个死人了。
　　他不是没有去过苏家报仇，他在苏家显身的那次，就吓死了苏润的爷爷。
　　苏家的人，是知道苏竞杀了他的。
　　可是，他们没有为他申冤，反而一直隐瞒了下来——原本还很可怜、对温锐尚好的爷爷和奶奶，没有对警察吭一声。
　　母亲更是被苏竞打得骇破了胆，只能偷偷流泪。
　　他好恨。
　　可是，他没有想到只是说了那几句质问的话，年迈的爷爷便被他吓死了。
　　他虽然是鬼魂无所惧怕，但心性是个少年，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毕竟，一个人因他而死。
　　而爷爷的魂魄却没有来，而是直接去往转生——或许他知道自己维护儿子，是有罪的。

　　温锐已做了两年的鬼魂，白日里躲在阴影处，夜晚便四处游荡，或者苏童偷跑出来，陪着他玩耍。
　　苏童是有些自闭的。他比温锐小了九岁，今年已经八岁，却是不怕鬼怪只怕他父亲，对于事物也有些偏执执拗。
　　但这正是温锐不讨厌他的原因，他知道，如果是太聪明的弟弟自己会更加孤独。
　　这两年不是不想杀了苏竞，可是日夜看着劳累不堪、还要小心行事的母亲，他知道，这家里必须有个男人。
　　他是有很多顾虑的。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杀了苏竞、杀了他之后自己是否又会陷入像之前爷爷死时那般的矛盾与慌乱。
　　苏润对于他来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让他有所依的感觉来源之处。
　　现在，却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苏润很早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边曙光微露，一片晕晕的绯红。
　　枕上一片潮湿，想是睡的时候又流了眼泪，双眼肿胀艰涩。
　　折腾了一夜，这时她什么也不想，只觉得腹中饥饿，起身下楼找些吃的。一身的疲惫与不堪，让本来精神的女孩子憔悴的不像样子。
　　奶奶在灶前默默添着柴。
　　苏润没想到奶奶这样早就起了，进门时愣了一下才唤了声“奶奶”，开口叫时她才发觉，嗓子已喑哑生涩了。
　　“小润啊，”奶奶却没问她为何这么憔悴，坐转过来定定地看了看她，眼中似有些深意，指了旁边一个小木凳示意她坐过来，“饭马上就好。”
　　苏润依言坐下，望了奶奶重又转过去的身形发呆——奶奶她，是知道这所有事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杀了锐。
　　她只觉一阵无力。原来身边所有看似和蔼可敬的人，背后都有着她不愿承认的过往，无论有何理由，在她看来都是丑恶而卑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