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讯》执初

7、七

　　“为什么？为什么害死我爷爷？”苏润抬头看锐的眼睛，眸中只有透骨的痛意，声线脆弱。
　　“你都不问我是谁的么？”他却不回答，凄惨的笑笑。
　　“``````”她蓦的想起——他是谁？！
　　他害死了的爷爷、认得家里面的人、可家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他是谁！
　　“你们两个不要脸，生下那个小杂种，还让他害死了我爸！追根究底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倒是乐得逍遥自在，在外面挣大钱过好日子！倒把个儿子让我养着，呸！我才没那么蠢甘心戴绿帽子！”
　　——这是二伯对二婶说过的话。
　　苏润睁大了眼，脱口：“你、你是二婶的``````”
　　“儿子。”锐旋起嘴角，却是苦涩的笑，补充，“你的二婶和大伯的儿子。”
　　苏润愣住。
　　大伯是奶奶收养的孩子，这个她知道。可是——为什么锐竟然是二婶和大伯的孩子！
　　苏润的父亲是过继来的儿子，只在这个奶奶家里呆了几年，后来又被亲生父母接走，比这家里的大儿子、二儿子也就是苏润喊的大伯、二伯小五六岁。之后他们一直生活在城里，对于乡下家中的事并不知晓多少，只是有了苏润时，她的亲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外公外婆又住在别的省，苏润的父亲就把她带到乡下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苏润五岁，温盈还没有嫁过来。
　　温盈与苏润的大伯苏叔同青梅竹马，可是大伯被亲生叔叔找到，作为唯一继承人带去了日本深造。走时，未婚的温盈已经怀了他的骨血，后来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小镇上的流言是可以杀死人的。
　　温盈在孩子长到七岁那年，终于不得不违心嫁给了苏竞。
　　那之后不久，苏叔同事业小成归来，带走了双胞胎中的哥哥，而留下的，就是温锐。
　　这些，都是苏润所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她不知道的不仅是这些。
　　温锐眼神幽远而孤独，依旧是涩涩笑着：“不过，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啪”的一声，苏润扣掉了手下一块老树干枯的树皮，似是想控制住自己的震惊与恐惧——她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些什么，却不敢下定结论。
　　可是他，竟然又亲口说了出来，让她永无退路。
　　“死人，鬼，你懂得吧？”他的声音难得忧伤。
　　“｀｀｀｀｀｀”苏润呆了片刻——是了——他的体温冰冷、他白天从不出现、他是夜晚的王子、他的神出鬼没｀｀｀｀｀｀一切都是因为——他是鬼！
　　“因为我是鬼，所以我吓死了你爷爷，”他说的一字一句，“我也很内疚，但，决不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苏润突然抱起双膝埋头痛哭，所有的事情变成乱糟糟的一团，没有时间供她梳理思考和判断，她脑容量有限，没有精力处理这些繁杂的令人痛心的事情。
　　她所能做的，只有痛哭一场。
　　哭解决不了问题，但至少，可以让她暂时不用去思考一切问题，只需要流眼泪。
　　温锐本来决心要告诉她一切真相，可是他忘记了苏润只不过是个从小顺利的女孩子，她是没有足够的心力去应付这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面对的事情的。
　　本来，只是想做纯粹的朋友。可是人鬼毕竟疏途，而且，她的爷爷确实是被他吓死的——无论他有怎样的理由——他们最终还是站在对立的两面。
　　他旋起嘴角，一个苍凉的笑意爬上来，衬的他尚显年少的面庞一片冰冷萧索。
　　算了，不必再强迫她去听让她烦恼的事。
　　“对不起。”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浮响在夜空里，“对不起。”
　　他不再掩饰身份，优雅的在虚空中飘浮起来，伸出了双臂，将哭泣的苏润拥住。
　　苏润感觉到他轻柔的拥抱，冷冷的，却令她清醒了一下——他是锐，那个笑的开朗、教她爬树的锐，那个身上有着爷爷味道的锐｀｀｀｀｀｀
　　她抬头，迎上他近在眼前的一双忧伤的略带怜惜的眸子，突然停止了哭泣，推开他，滑下了树，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要逃跑——仿佛远离了他，就可以装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或许并不了解温锐，但她坚信，锐一定有他的理由。
　　但是，这是和她原本的心思相左的——她不能原谅害死爷爷的人，却无法对锐恨之入骨。
　　她很矛盾，想要摆脱，但所有事情就像黑夜一样，迟早需要面对。
　　温锐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的苦笑——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结束和她在一起，那么，便由她做出决定，这很好。
　　冷月古树下，身为鬼魂的温锐浮在虚空中，风一吹，了无踪迹。

　　苏童偷偷跑到苏润的房间里。
　　他的爸妈又在吵架，爸爸还打了妈妈。虽然这种事情很平常，但他觉得今天爸爸格外生气，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却又有些——嗯，害怕。
　　他害怕爸爸打他，就跑到这里来。
　　姐姐不在，该是和哥哥出去玩了吧？
　　苏童有些气馁——他们两个人总是不叫上他。
　　于是他搬了椅子到窗台边，爬上去，一手拽住了那日式风铃垂现下面小小的硬纸片。
　　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想起风铃不断的声响。
　　清脆的声音像被鞭打着，支离破碎。
　　“童童！”苏竞的声音从小男孩背后响起，带着满腔的怒意，却气息慌张。
　　“啊！爸爸！”苏童骇了一跳，松开了手。
　　于是风铃声响渐息，变成轻微的哀叹声。
　　“说了不许你来这间屋子，不许动这风铃！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苏竞眼睛布满血丝，他刚刚打了温盈——知晓了温锐阴魂不散的事情，越发的害怕起来。
　　“爸｀｀｀｀｀｀｀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你别打我！”苏童跌下椅子，瑟瑟的靠墙缩成一团，抽泣着哀求。
　　“``````回去！”苏竞是有些害怕呆在这屋里的——这里，原本是温锐生前的房间，而且，这风铃，是苏叔同从日本带回来的——现在，是童童呼唤温锐的媒介么？
　　想到这里，苏竞心下大骇，觉得冷汗尽出。他一把抓起瘦小的苏童，颤抖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房间。
　　苏童被他夹在腋下，难受害怕的低低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