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讯》执初

9、九

　　她这时才了解到，人是多么的无力。她苏润无法解救温锐、无法帮得二婶与童童、更无法将二叔送入监狱``````她意识到自己在事实面前力量的微弱与渺小。
　　她无法绝对痛恨温锐，更无法对自己的家人下斥责的狠心。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奶奶衰老松垮的背影，思绪万千，直到奶奶回首看她。
　　“小润。”奶奶看她这神色，叹了口气——终究是瞒不住的，可为什么要把这孩子卷进来？一切，全是她的过错了。
　　“你``````”老人不知如何开口，但见了苏润没有活力的脸，还是略带愧疚的道了出来，“你知道你大伯的事吧？”
　　苏润点头——她知道奶奶要说什么了，只是这一切她已大体了解，并且带给了她无限烦恼，这次又要一切重新再听，对于她而言是再受煎熬——可她确实还有很多困惑，或许有人将整个事件慢条斯理的向她讲一遍，能够令她少些自己梳理的难过。
　　“你大伯是我捡回来的，那时他五岁，你二伯三岁。我原以为你二伯多个玩伴会更好，但却想错了。他觉得这个捡来的哥哥夺了他的宠——其实，我和你爷爷是可怜你大伯幼小被弃，而且他又很乖巧懂事，赞他的就多了些，后来上学他学习又好便更多关心他些。后来你爸又来了，他最小，也颇受优待。你二伯因为这个总是跟家里耍性子，有一次闹出走还把你爷爷气病了。
　　“后来你大伯的亲叔叔找来了，你大伯就跟着去了日本。再过了一阵，你爸也让你亲爷爷奶奶接走了。两个兄弟都走了，我们以为你二伯不会再闹了，谁知道，你二伯生你大伯的气，不光因为我们。你二婶她——你大伯二伯那时都喜欢你二婶，可温盈她却是喜欢你大伯的。那时叔同走了，你二伯以为或许他可以有机会——温盈她却怀了叔同的孩子。
　　你二伯很生气，一度把自己关了起来。可他到底是喜欢温盈的。这小镇上人言可畏，温盈的身子一天天瞒不住了，温家两老就来哭着求咱们家。我和你爷爷心知对不住人家，可那毕竟不是苏家的骨血。正犹豫着呢，小竞他就出了屋，答应娶温盈。
　　“我们都知道，温盈是不愿嫁给小竞的，她想等叔同。可家里面逼她，只得嫁了。我和你爷爷有愧于她，倒不嫌的，可小竞对她腹里的孩子就``````”
　　奶奶咬了咬嘴唇，跳开了这话。
　　恨不置其于死么——苏润心底一哂，觉得二叔虽可怜，做出这种事未免太过。
　　奶奶接着道：“后来温盈生了，一对男孩儿双胞胎。跟了温家姓，可毕竟是你大伯的孩子，就养在了咱家里——”
　　那便是温锐兄弟两个——苏润微微闭了闭眼，压住心里的伤感。
　　“叔同回来过一次，他是不知道已做了父亲的。那时知道温盈嫁了小竞，他没说什么但很伤心——叔同是个很稳重的孩子，他知道挽回不了了。走的时候，温盈让他带走了小羽——就是，小锐的哥哥。”
　　苏润一颤——奶奶提到了阿锐。
　　“有时候我也想，干嘛不让叔同将两个孩子都带走，也就没了这许多事。”奶奶苦苦的笑笑。
　　苏润也才想起这个问题——阿锐他，会不会很羡慕那个被父亲带走哥哥？
　　“小竞他似乎把对我们、对叔同、对温盈的恨意全都泄在小锐的身上，总是对他拳打脚踢的，我和你爷爷心疼，可没有法子——因为事是我们引起的。后来有了童童，小竞不知怎得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打骂相向，再后来，连温盈都打。我和你爷爷担心他莫不是心理上出了问题，劝他待家人温和些，他却不听。
　　“再后来，小锐有一天晚上，下雨，他在放学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悬崖，就那么，去了。”老人说这句话颇为艰辛，在苏润听来，却是撒弥天之大谎。
　　“是这样么？”她的声音冷冷的，隐含失望，让提起往事正自愧疚的奶奶心里一紧——这孩子，知道了！
　　“阿锐他，真的是这样死的么？”苏润原本不想质问老人，因为她觉得，奶奶是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的，可是，奶奶却对她说谎，她对他很失望，“奶奶，阿锐他——不是被二伯推下山崖而死的么！”
　　“而且，是为了给人家找姻亲，故意杀掉来换钱的！”
　　苏润抑制不住眼泪，任它掉落，脸上却决绝。她怨温锐害死爷爷，她更恨她这些家人这样残忍的对待阿锐！
　　“小润！”二伯却正好走到厨房门口，听到了苏润激烈的言辞，慌忙扑上来，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放开、放开我！”苏润在苏竞手下挣扎，却被大人有力的钳制住。
　　“小竞！你、你快放开小润！”奶奶慌了，忙上前拉扯。
　　苏竞一呆——是啊，本来是要和平的软化苏润的，这样暴力相施，不就坏了大事！连忙松开了手。
　　苏润一得了空，急忙跑开了去，却没有躲到奶奶那边——她现在已觉得，没有人可以依靠了，眼前慈祥和蔼的奶奶也不过是苏竞的帮凶。她是苏竞的亲母亲，既然能为了儿子隐瞒阿锐的真实死因，就极有可能再次相助苏竞。
　　三人就这样对峙着，一时间只剩下苏润和苏竞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和奶奶的叹息。
　　“小润！”苏竞突然开口，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一边的苏润跪了下来，声音里略带哭腔，“二伯求求你，二伯给你跪下了！你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好不好？你想想，这家里要是没有二伯，你奶奶、二婶还有童童可如何过活啊！童童他才八岁，你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有父亲么！”
　　苏润骇了一跳，没有料到苏竞会跪下来求自己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听到苏竞的话，心里一痛，他知道这家里面二伯是顶梁柱，不能少了他，但他依旧不能因此而博得原谅，苏润也冷冷开口反驳：“我不忍心让童童没有爸爸，你就忍心让阿锐这样早就死掉么！”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越来越觉得，阿锐是如此的可怜，自己的家人如此可恨。
　　“可是、可是，小润！你想想爷爷啊！你爷爷他，可就是温锐给害死的啊！”苏竞抛出这句话，竟不住地向苏润磕起头来，“小润，就算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放过二伯吧！你爷爷他，就只有一个儿子啊！”
　　苏润扯了扯嘴角——是啊，虽然现在在她看来，爷爷的死带给她的伤痛与阿锐的悲惨身世相比已算不得什么，但是，爷爷他毕竟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一时糊涂才舍弃了阿锐——毕竟爷爷他是她最敬爱的人！
　　苏润再次陷入了矛盾，苏竟不住地向她磕头，带着哭腔请求她原谅，一旁的奶奶默默流泪，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带着愧疚与恳求的。
　　她头痛欲裂，转身跑了出去。

　　“妈。”苏竞见苏润跑掉，止了哭求，起身，看向年迈的老母亲，眼神却是不耐与冰冷的。“你为何告诉她这些？如果你不说，我还可以收拾好这事，你这样一说，事倒麻烦了。”
　　“无论我说不说，这孩子都知道了，”奶奶擦了擦眼泪，“和她一起的那男孩儿，是小锐没错了，是小锐没错了！小竞！”她突然害怕得抖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了苏竞的手，慌张的道，“怎么办啊！小竞，小锐他定是来找你报仇了！”年迈的老母亲虽然知道儿子做了错事，可最担心的仍是儿子的安危——苏竞是她的依靠，她不能失去儿子，即使是个杀了人的儿子。
　　“怕什么！我一直带着符咒——他能下手早就下手了！”苏竞急了掩饰慌张，手却不自禁的摸向胸口贴身从不除下的袋子，甩开老母干枯的手，“我能杀了他，就不怕他来找！”
　　“现在要做的，就是封住苏润这孩子的口。”苏竞皱眉，脸上一片阴煞之气。
　　“小竞！你、你不能伤害小润阿！你已经干过了那伤天害理的事``````”奶奶听出他话里的狠劲儿，又骇得战栗起来，伸出手想拉住苏竞冰冷的手。
　　“这事你不要管！”苏竞躲开了去，转身走掉。
　　苏润这孩子，留下是个祸患——苏竞挑眉，心下已有了初步打算。
　　如果奶奶没找她说话，她也不曾将她知道这些事的事情表露出来，苏润或许还可平安。可是，她到底是知道了，而且还说了出来——这就不能怪他心狠了。

　　奶奶望了儿子离去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老了，管不了这许多了。

　　苏竞在镇上一家厂子做会计，业务是镇上最好的，颇受厂里器重。
　　这天下班，突然被一个同事拉到了个偏僻小酒馆。
　　小酌之后，在天还未黑时回家，路过那生了大树的悬崖坡上时，反常的没有匆匆离开，反而借了酒胆儿，站在那里对着悬崖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苏师傅，求您个事儿。”
　　“我家一个远房亲戚，他家儿子刚刚死了，想托您找个小姑娘``````”
　　“自然不会亏待您``````”

　　回想着刚刚谈定的事，苏竟情不自禁的乐着。上天就是这样慷慨，总是将机会一个一个送给他。
　　微醺的男子站在这碧草丛生的坡上，心里酝酿出了一个可怕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