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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   东华紧握着那一双冰冷且正瑟瑟颤抖着的手,凝望片刻,万语千言也只凝成了一句:“你可有好好保重?”而后东华低头试图去寻找那双眸。
      可朝月却依旧未抬眼,许久后才传出回声:“不敢不保重。”
      东华听着这清冷却略带哽咽的一句,万般滋味一时齐齐涌向心头,这保重二字对于她这个俯瞰众生、睥睨万物之人而言,竟还带着不敢二字,一时想要放开那双手却发觉她依然冷着,可不放眼前之人好似已无路可退更无处可躲。良久,东华放开一手,牵起另一手,引着朝月走向点将台,“走,去迎接你的威武之师凯旋。”
      东华目送着朝月缓缓走上去,而后翻身上马驰回大军之中。待见朝月威然而立,东华扬起手中之剑,出鞘冲天,就这一挥之势,霎时间万马齐奔,鼓嚣喧天,大唐的雄师铁骑举着带有硕大唐字的旌旗排山倒海般一排排呼啸奔腾过点将台,隆隆马蹄声响至云霄,震彻山谷,那奔腾于万军之首的人正是头戴金冠,身着银甲之人,凛冽严冬之际却带着翩然笑意,正如冬日当空的日头,英姿卓然,豪迈无双。
      朝月俯望着眼前一排排呼啸而过的万众铁骑,迎着扑面而来的开天辟地之潮,而后将目光锁向了万将之中的金冠银甲,这大唐铁骑的气吞山河之势,正是这人的凯旋之礼,蓦然回马转身,那面庞之上尤带着笑。

      驶过长安城,行至大明宫,一路直到紫宸殿,东华片刻不离眼前的玄衣冕冠,待得入了紫宸殿,看着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变化的周遭,东华望着眼前不曾回首之人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从身后一把将朝月拥入怀中:“你还要躲我躲到何时?”怀中之人还带着一身寒气,东华不禁收紧了双臂靠近那凉凉的发丝,“你只管守着你的骄傲,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不放手。”
      顷刻间,怀中之人却簌簌颤抖起来,东华惊觉本已更加瘦削的身形此刻更是脆弱得有如风雨中飘摇的一片落叶,与方才还睥睨千军万马之人仿似并非同一人。
      “骄傲?在你面前我还有骄傲可言?”
      东华耳边想起怀中之人这颤抖的一句,猛然间,惊觉手背上有点点滴滴坠落,东华急转至朝月身前,她却慌忙又低下头去,东华便只见断了线的珠串从眼前急急下坠,一串串悄无声息的坠下,若是以往,东华定会手足无措的放开退后,可这一次,东华只将眼前之人拥紧入怀,任她百般捶打挣脱也不放手,片刻后,挣脱渐止,随即却是泣声渐起,刚刚落下的泪仿佛只是河坝决堤前那缓缓渗出的细流,而此刻河坝好似已在瞬间崩塌,急流喷涌倾泻而出,东华只任怀中之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断地抽噎起伏着,衣襟也已瞬间晕湿大片且迅速蔓延着,抱紧了怀中之人,东华紧闭双眼叩着牙冠沉默不语,等待这一刻已是从仲夏穿过深秋来到了严冬,从大明宫的麟德殿跨越到河北道的莫州幽州再返回至紫宸殿,更是从她的眼绕过了天涯海角万水千山才终于到达了自己心田。此刻,她终于将一切都发泄出来了,倾尽满眼的泪去冲刷心头的冰,直至一同消融成水。
      良久,抓着衣襟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而后徐徐绕向东华脖颈,东华继而收紧臂膀,只想一紧再紧不让她再挣脱一丝一毫,而后顺势俯下头去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说起:“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就是这样的自私,这样的自以为是,就是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不惜一切地为你倾尽所有,包括我自己。”
      朝月摇头,伏在东华肩上不住地摇头低声否认,话中仍带着一丝哽咽,“你若要给我什么,起码应该问问我想要什么,而我想要的你一直都知晓,可你从来都不愿给,你没有亲口给过我任何承诺,我也从来不去要求,可你怎能明明晓得自己不知道还能陪我多久,却还就此离我而去?你可知道这是我最不能够承受的?如今你是安然回来了,你若不能回来你要我这一生又该如何?”

      霎时间,东华松开了双手,不敢相信地惊诧着,可满眼的惊诧也没有引起怀中之人的片刻波澜,朝月只牢牢锁着东华,不去管东华的手是否已经松开,身子是否试图靠后来望向自己。
      东华怔怔立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复这话,一切是如此的倏然而至,她果真早就察觉到了,以她这样一个细致通透、醒觉洞悉一切之人,又怎会察觉不到,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枕边之人。可笑自己曾于无数个日日夜夜思量着要如何寻得所谓的良机去开口,要如何去向她解释这一切,而她却早已明了一切,还比自己先开了口。
      东华无声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朝月徐徐松开手臂滑至东华两肩,“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开口,等你回来,你若仍不想说,我便再也不提,仍只当你可以日日在我身边。”说罢又缓缓垂下双眸。
      “月儿。”东华惊觉这心中日夜呼喊的名字脱口而出,促不及防,望着抬起头来的朝月,此刻终于能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再去深深凝望着这双如水的眼眸,那样的清澈,又是那样的幽深,一如当初那双让自己深深陷入的双眼,往事刹那间幕幕映入脑海,涌上心头,东华不由得缓缓摇头扬起一丝浅笑,“早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我也早就应该将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你,你却能一直忍到如今才开口,看来我仍是低估了你的坚忍和决绝。”
      朝月抬着双眸望着东华,只等着眼前之人继续说下去。
      东华望着这眼眸却牵起一丝唇角微笑说道:“若我说我真是天庭下凡的神君,只是被封去了周身法力,你可会信?”
      朝月眉心微蹙,轻出一口气以示不满。
      东华挑眉,“那我是你前世救过的白狐,修炼千年来到你身边只为报恩。”
      朝月眉心却更加深蹙起来:“你若不记得你自己曾将这些嗤之以鼻称作为迷信,我可是记得,你若真说你是我便信,我看这辛辛苦苦稳固起的朝纲你要哪日再去惑乱。”
      东华笑得一片晴朗,将蹙眉微嗔的朝月再度拥入怀中。
      怀中之人却触到了那片濡湿的衣襟伸出手轻抚起来,而后抬眼望向东华,伸出手掌轻轻抚向久违了的那张脸,如玉的面庞在无数凛冽寒霜之中此刻显得更加的棱角分明,白皙的肤色已被北方的烈日寒风侵染得略现麦色,翩翩如玉的笑意却不曾更改,盛放之下仍是一如既往的晴朗一片,暖意无限。
      东华抓住自己面上的手收起玩笑,眼角的笑意却未曾抹去,“我将一切都告诉你,其实一切很简单,我不是什么紫微星君,更不是什么报恩的白狐,我只是一个跨越了千年的人,来到了你的身边,我就是要你可以去笑对这一切,不要在乎我的来去。”
      朝月凝注双眼,东华继续说着:“我于大唐,只是个过客,大唐于我,却是种信仰,我不是教徒,但谁说信仰偏偏是要对于宗教?我信仰真心,信仰至爱,忠于自己,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霎那之间,朝月莞尔笑起,眼中却凝着泪。

      殿外一声通传响起,打破了这凝结千年的宁静。原来是姑母,东华望向朝月眼带询问,朝月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牵起东华迎向殿门处。姑母入了紫宸殿,神色间是少有的肃静,见了二人走来便也急步上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再一抬头瞥见朝月正松开牵着东华的手上前来扶,眉眼之间瞬时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笑意,君臣之礼算是见过了,此刻便是家常了,姑母上下几番打量着东华禁不住点头说道:“数月不见,这孩子倒是更加硬朗英气了,出征在外免不了风霜雨雪,但为我大唐去祸伐乱,真真是君临四方,威震九州!”
      东华低眉颔首:“姑母谬赞,不敢让姑母挂怀。”
      姑母一如既往地眉开眼笑,“这孩子已有如此功绩,却还是这般的谦逊,实是难得,只是我老太婆却不曾想你这孩子也是个风流多情种,竟生生多出了两个妹子?两个?”言罢还比出了两个的手势。
      东华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望向朝月,姑母大人原来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可怜还是趁人没有丝毫准备之际,这无声时代的消息传播从来都比想象的快。
      朝月见此一声轻叹,东华以为她会张口帮忙她却当着姑母的面就这样轻叹一声,这算帮忙?东华面对着这位家中长辈兼情场老手,只得老实无奈地回答:“不瞒姑母,的确如此,那回纥郡主我与她已义结金兰,至于百草,她本就是我师妹。”
      姑母听了这话思量片刻微微点头,瞄了两眼朝月见她并未打算说什么便继续说道:“义结金兰这档子事也算是个老法子,你这孩子虽然老实,好在也还会想起来去用,照顾了这一干众人的颜面,这事也算就这么结了,再过些时日旁人也自然就烟消云散,可你这太医小师妹可是瞒的众人好苦,她这样一直跟在你身旁可是有人知晓?”
      东华心下止不住地打着鼓,这话中有话的明明是在问朝月是不是知晓,这姑母大人和她明明一直在宫中,怎么就偏偏要来问自己,东华便只云淡风轻地答道:“月儿早就知道。”而后眼角一闪望向朝月,不帮忙也不能高高挂起看热闹吧。
      朝月却双眉微凝,沉默片刻后说道:“的确早就知道,虽也知晓你会带着她一同前去莫州,但得知她受伤后,本想着下旨接她回宫,谁知你却仍将她留在军中一路同行。”
      东华真是只差吐出一口鲜血,眼下朝月是指望不上了,便竭力继续保持着面上的淡然,而后无比真诚地缓缓道来:“她自小便跟随师父四处游历,此番有机会能去看看莫州幽州自然是怎么也要随行,东华奉师命与她两人相互照料,岂能人未照料好已然受伤,却又将人拖于他人之手远行千里,更何况东华已触动多方利益,不知何时会再令她陷于危境之中,本想着将她称作师弟一切从易,可如今她身份已明更是被人瞩目,东华就更要护好这一师妹将她继续留在宫中照料,以此才能对得起同门之义及师父师叔厚望。”说罢向着二人深深躬身下去一拜。
      朝月与姑母都未曾料想东华面上云淡风轻却会情真意切地说上这许多,这躬身一拜更是将姑母吓退侧身立于一旁,嘴上不住说道:“你这孩子快些起来,这不是折煞我老太婆了,放眼这天下也就月儿受得起你这一拜,回头月儿定要来埋怨我老太婆难为你。”说罢赶忙望向朝月。
      朝月早已走到东华身旁略带嗔怒:“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二人之间,我有何时要受你的礼,不论是大是小,我又何时受得起了?百草之事你我既然早已商议过,自然是原来如何如今就还如何,我既然已经将她称为圣之御妹,她就不仅是你圣君东华之妹,更是我这圣上之妹,难道这点心意你都看不出?我已辟出宣微殿旁的温室殿来给她做寝殿,你若觉得不好,北处僻静些的承香殿也算不错。”
      朝月这一番话瞬时又将东华怔在原地,伫立片刻东华缓缓点头:“温室殿,这名字好。” 话落眼中笑意再现,望着眼前微嗔微怒的朝月,喉中隐隐有些异样的酸涩。
      话已说了这许多,姑母见此情形作势转身,“你们二人,我老太婆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却每每也是管一次多事一次,以后你们的事,谁也别来找我老太婆。”说罢却是眼角的皱纹叠起,离去也是藏不住的一脸笑。

      大明宫中的夜色,美得张狂。眼前之人静默无语,无笑无泪,良久却轻声一叹,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东华心下不免又悲怆起来,如此一个冰魂雪魄的绝世冰晶,怎却偏偏落在自己手里就有着道不完诉不尽的委屈无奈。
      许是察觉了这一声叹带来的异样,朝月轻轻抬眼:“你说你这过客信仰真心,信仰至爱,再多说些?”
      东华低眉浅笑:“好,但你答应我,你我远隔几世千年,我若不在,你定要好好珍重,更不可孤独一人,我既已要你在这万丈荣光之中,那你就去尽情闪耀。”
      朝月并未回答,只是凝望:“那万国来朝的正月初一大朝会,你可会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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