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温柔地杀死没有名字的我》肥夷

3、登科憾梦（一）

　　秋试定在八月初九，初八下午秀才们便要入考场。初七那天，白知微跑到我的院子，坐了半天却不说话。我问他:“书都看好了吗？”
　　“看好了。”
　　“笔墨纸砚都妥当了吗？”
　　“妥当的。”
　　“你不在家好好休息，跑这来做啥”
　　“可是不喜我来？”
　　我摇头。
　　“那你为何撵我”
　　我噎住了。他来了，主人也会来，我倒是想他来还是不来，我也不知道。
　　我急于掩饰:“我担心你耽误了正事。”
　　他一笑，懒洋洋地靠过来，“误不了。”
　　“你留这儿吃饭吗”我问道，“今天送来了鱼，我炖了给你补脑。”
　　“别急。”他拉住我，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白知微依旧是那个白知微，姓白爱穿白衣，没个正经，这双桃花眼像极了我家小乖。哎，我可想它了。
　　看着那眼睛，我不由自主凑上手，轻轻抚过。白知微身子一颤，眸子里桃花更艳，却也不阻止我。摩挲眼睑眼角，明亮的珠子里只倒映着我。
　　我晃了神，仿佛重回断谷，冰雪中一间小小的茅屋，有一人一狗等我归来。
　　“我去做饭。”
　　他捉住我的手，我掌心的汗他岂不是都知晓白知微带着点揶揄带着点遗憾地腔调说:“今日有宴，改天我再来吃这顿饭，你替我留着吧。”
　　脸上一片火辣，我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我的心慌慌的，今天的风怎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天的竹林沙沙声啪嗒声都特别响，可是怎么遮不住我的心跳声，我们俩之间过于难挨的寂静。
　　他的话语总显得不着调，而这不着调的人就像这向晚的秋风，酥绵绵的。
　　我尴尬得要命，跑到菜园里扒拉出两只大番薯捧到他眼前，献宝似的炫耀:“唔，大番薯给你吃。”
　　他戳戳番薯:“不到时节呀～”这番薯才刚发芽呢。
　　我不以为意:“到了吃番薯的心情就可。你吃了它们必定高中!”
　　“你们主仆俩倒是有趣，一个送我杯子，嫌我不够背；一个送我番薯，愿我连番输。哎，我真是命苦，做人失败。”
　　我恨不得炖了他，把番薯夺过来，忿忿道:“爱要不要!”
　　“要要要～”他拿着其中一只冲我比划，“看，多像你。”
　　这人呀，我是没办法说过他的，他明日要是也能如此伶俐就好。
　　我脱口而出:“你会考好的。”
　　“不过一个举人，我不紧张，你怎么如此担忧。”
　　“待你考上举人，就是官大人了，明年春闱会试，再上殿试，不久之后你骑着高头白马，戴着红花游街，整个京城就数你最风光了！”
　　“停停停!”他哭笑不得，“谁教你这些话的这么些个复杂的考试你比我都懂了。”
　　“前些日子管家大人带来砌厨房的小工哥哥听前厅打扫的姐姐们说的。白知微，大家都喜欢你，你考上了大家都会开心。”
　　白知微扶额:“你又知道。”
　　“管家大人说，一只合格的器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像我这样已经很差劲了，要努力把自己变得有用，能帮助主人。”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器是用品，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被使用，我娘没有教过我，我们家住的偏，其他器是怎样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娘说，我会明白自己为什么成为器。管家大人教了我好多，虽然很多话我还不理解，很多事我也不知道。”
　　我低下头，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疑问，母亲大人不回答我，管家大人也不回答。我是一只器，不应该有疑问的。
　　白知微说:“人不应该是器。”
　　“那我是人吗？”
　　“你是。”
　　“我是器。”
　　我没有名字，人都会有名字，可我没有，因为我是器。小乖有小乖作为名字，白知微有白知微作为名字，主人叫作李南星。偏偏我没有，母亲大人也没有，族人们都没有。我们统称为——器。
　　“孩子，我们没有名字，可是有一天你明白知道用一个名字换取我们存在的意义。”是的，我相信母亲大人的话，活着比一个名字重要的多。
　　见我有些低落，白知微哄我:“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名字，我替你取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着急地喊，“我的一切都是主人的，器不能有名字!”
　　“你是阿星的，那如果阿星替你取了名，你必须得接受哦。”
　　我点点头。主人的话我必须服从。
　　白知微笑着告诉我:“待我考试回来，让阿星送你一个好名字。现在你不许不开心。”
　　我反驳道:“我没有不开心。”
　　“有我在你当然不会不开心。跟我来。”
　　白知微拉着我来到歪脖子槐树下，槐树叶有些发黄，上面一只鸟也没有。
　　他指着树下一堆东西说:“我答应你，送你一只秋千。今天此树就会有一只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