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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Morphine ...

  •   1998年 Y市南城枫港中学

      “你在听什么?”向尚其实眼馋温默筠的随身听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对着别的同学脸皮再厚,和温默筠相处的时候她总是有一种不能自控的羞怯,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始终无法像对着戴亮们一样百无禁忌地和这个好看得过分的同桌相处,即使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和而友善的,比起和同班的其他人来说,他们的交情算相当深厚了。
      体育老师最近似乎在谈恋爱,无心教学,本来就稀少的体育课被英语老师占去不少,次数多到连英语老师都懒得上这种占来的课了,于是他们只能乖乖待在教室自习。她戳戳他的胳膊,他意识到她在问自己,立刻摘下了耳机:“什么?”
      “你在听什么?”
      “Michael Jackson,你要听听看吗?”他伸手递给她一只耳机。
      向尚兴奋地把耳机塞进左耳。前奏好像科幻电影的插曲,有一些奇怪的电音,有点像噪音,她皱一皱眉,温默筠立刻调低了音量,她朝他笑笑。
      此刻已经立秋,太阳不再炽热,却似乎越发灿烂了起来。向尚生得白,飒爽的短发,浓黑的长眉毛,眼睛又大又亮,鼻子生得也挺直英气,看起来像是个俊俏的小男孩,这一笑间雌雄莫辩,却扑面而来一股清甜。温默筠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睛,也不由一笑。
      然而,耳机里传来的歌声实在不是她欣赏得来的那一类。向尚听了半首,就觉得好吵,但中间又忽然安静下去,接着又是一阵歇斯底里。她低声问:“这个歌叫什么?”
      “Morphine,也就是吗啡。”温默筠同样低声回答。
      “怎么会有这样的歌名?”向尚模模糊糊知道吗啡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歌讲什么的?”
      温默筠还真是被她问住了。盗版磁带附赠的歌词总是印得错漏百出,他从来不看的,但是他的英语又远远没有好到可以完全听懂歌词,所以他就自己听明白的那些绞尽脑汁地想要解释:“大概就是,工作不如意,感情被背叛,生活非常痛苦,唯一的安慰只有吗啡。只有它能给人平静,让人安宁……”
      向尚摘下耳机,把它还给了温默筠,皱着眉头想了想,把下巴搁在左肘上,小声问同桌:“听起来这个人好惨,哎,逃避不是好办法,温默筠,你是不是不开心?为什么你要听这样的歌?”
      温默筠不自在地避开她过分坦荡明亮的眼睛,摇摇头掩饰地笑笑:“没有,我一直喜欢MJ的歌,很cool。”
      向尚赧然:“可是我听不懂,我英语不好。”
      “其实听不懂歌词没关系的——那你喜欢谁的歌?”
      “我喜欢郭富城。”
      温默筠理解地点点头,去年郭富城几乎横扫全港所有音乐奖项,他的发型、舞姿也同样成为少男少女模仿的对象,确实有很多女生是他的忠实拥趸:“抱歉,我今天没有带他的磁带,你还听MJ吗?”
      “不用了。”向尚连忙敬谢不敏地摇摇头,“我记一会儿单词,你也看书吧。”
      “嗯,好。”温默筠把耳机塞回耳朵,低头看书。
      她找他讲话,他从来不会不耐烦,她要自己学习,他也从来不打扰,向尚心想:再也不会有比温默筠更好的同桌了。真感谢老师以前没有给她安排同桌呀,世界上还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事呢。
      前几天林芝心情不大好,今天似乎恢复了一些,但凑在向尚桌旁和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怏怏的。林盼盼期期艾艾地走过来,林芝一改往日的友善,把头转到另外一边,向尚没有注意,依然兴致勃勃地给她说着昨晚的电视剧:“昨晚上我本来想去爸爸店里看电视的,可是我妈叫我哥把我拖回去了,要我乖乖在家里写作业,好烦,害我写完作业《鹿鼎记》第一集都放到片尾曲了,向森更惨啦,他写一行字就出去喝一杯水,然后写一行字就出去尿一次尿,最后我妈生气了,他一出屋子我妈就往电视跟前一站,他就不敢出去了,笑死我了,我写完作业出去的时候他瞪着我的那个眼神啊!我笑了一晚上,到现在想起来依然想笑!哈哈哈……”
      “你妈好凶……我真的有点怕她……”虽然林芝很讨大人们喜欢,但是对着向尚她妈还是心有戚戚焉,海棠阿姨长那么好看,可是太难讨好了。
      “是啊,我哥和我现在都超级羡慕向安,每天什么都不用干,除了睡就是吃啊玩啊。只可惜啊他现在还看不明白《鹿鼎记》,真是浪费极了!”
      “你不也是这么长大的吗?”林芝嗤之以鼻。向尚刚要反驳,林盼盼怯怯地开了口:“尚尚,昨天老师讲的那道题……”
      饶是向尚心胸宽广不想跟她计较,也没有想到在她妈妈对向尚一家人口出恶言之后,她居然还好意思来问问题,向尚被这种厚颜无耻给震惊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芝恨恨地看了林盼盼一眼,正要开口呛几句,向尚实在是怕她节外生枝,连忙一拉林芝,勉强对林盼盼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们刚要去上厕所。”
      林芝的话堵在喉咙口,极不情愿地跟着向尚往外走。也许是两个人始终没有和她拉下脸来,所以林盼盼还不死心地追问:“那下节课,尚尚给我讲……”
      一道男声插了进来:“我来给你讲吧。”
      向尚和林芝诧异地回头,看见温默筠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后,朝她们俩挥挥手,示意她们快走。林盼盼和班里很多女生一样,早就想要和温默筠搭话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现在难得温默筠主动开口,一下子惊喜得几乎不知所措起来了,立刻把向尚抛诸脑后,热络地坐在了向尚座位上:“那可真是麻烦你了呀。”
      向尚和林芝心里其实有些不高兴,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2016年Z市CBD
      亮老板最近已经习惯了向尚的反常,从最初的在家办公,再到突然有急事请假,翻看了一下日历,发现也有一个月没有跟她例行谈话了,虽然他完全相信向尚的专业素质是不会耽误工作的,但是了解员工的情绪也是为了避免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

      向尚的航班被航空管制,延误了4个小时,凌晨两点多才在Z市着陆,打开手机就看到王老板发过来的谈话邀请,她没点接受还是不接受,凌晨的机场还有来来回回的旅客,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不分昼夜的奔忙,她本来坐飞机的次数也不多,在凌晨到达更是第一次,走出航站楼等车排队时,想起林芝曾告诉她,自己最孤独的时候就是在一个个站台、一个个航站楼,总只有自己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来接的人永远彬彬有礼客套殷勤,但没有人会给旅途疲倦的她一个拥抱,一切都是商务的亲切,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每天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做,连感怀的时间都没有。
      去放行李时习惯性偷瞄了一眼出租车车牌,然后翻开手机,写下车牌号码,写完才想起来,以前发送给林芝的那个号码,现在再也没有人在那边接收,曾经只有林芝在大小城市辗转出差,半夜会给她发一条这样的信息,年轻女孩在外奔波安全总是第一位的,林芝那些出门的保护自己的小技能让向尚也有了这些小习惯,比如,晚上打车写下车牌号发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再比如住宾馆一定得先敲敲门,一个人出门不能太好心,旅途上所有熟人的聊天都要有意识的掩盖自己的身份信息,积极上社交媒体更新自己的生活状态,因为林芝说过,她不想有天出事了,所有人都找不出来线索。
      向尚坐在后座,看着自己没有发出去的那个车牌号码,翻看了一下通讯录,好像再也没有可以发送的对象,顿时发现林芝在自己的生活里早就不仅仅是一个发小,一个朋友,她们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奔波,但是却像是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现在,好像另外一个自己死了。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打转,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后座的这个女孩像是在抹眼泪,“姑娘,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不知道这位乘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半夜接送的人在他车里流眼泪也不是第一次,“虽然我不知道你遇见了怎样的难关,但是只要过了这个坎儿,一切都会好的,我有一个朋友……”
      向尚并没有听进去太多,但是还是会觉得在这样一个新兴的移民城市,最近还总算是遇见好人,从办公楼下的收银员,到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虽然都是陌生人,但是能让她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温度。
      下车到家已经是三点多,这几天的疲累让她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整理,躺床上向尚觉得连抬起眼皮对她来说都显得艰难,但是挣扎中还是打开手机,再次核对了一下闹钟,自己必须在明早六点起来,又加设了一个新闹钟,手一摊,自己都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

      闹钟响的时候,向尚强迫自己从被窝里挣脱出来,如果说让她形容“幸福”,早晨里被窝里的温度让她觉得就是幸福,但是对她来说,每天这样的幸福总是非常短暂,而且没法留恋,梳洗完成,提起电脑包,又开始新的一天,搭地铁,C入口进,B出口处,走十分钟到楼下咖啡厅拿一杯拿铁,进电梯,到17楼,走进自己的座位,向尚在地铁上想着,这就是自己坚持了好多年的生活,自己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每天怎么走路,哪里吃饭,工作怎样的流程,这样的程式设置太久,她现在不用听报站,就知道在哪一站下车,不用看站口指示牌,就知道哪一个站口出来,甚至是楼下的咖啡厅,不用她说买什么,接待她的服务生就知道她要的必定是拿铁。
      虽然林芝的过世稍稍让她的生活有了一个意外的停顿,但是自己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这样的过,如果林芝还活着,她也依旧得这样生活,如今林芝走了,去了一个也许非常美好,可以好好休息的新世界;但是在旧世界里,向尚还是要好好自己生活,这是她在回程的飞机上反复想过的事,她得和自己曾经最好朋友说再见,farewell。
      就当是是林芝嫁人移民或者像她以前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抛下一切留学去学“毫无生产力”的英国文学或者是欧洲艺术史了,总之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不同的是,她们没有办法再联系上了,而自己也必须要慢慢习惯,自己的生活没有了林芝,虽然这不容易,但是惯性的延续之前的日子,似乎也并不难。

      “特大杯拿铁。”七点钟到办公室楼下,向尚已经不是最早到的员工,竟然前面排列三个人,轮到她的时候,她翻看自己的钱包,找着零钱,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对收银员点着自己的东西。
      ”要不要加一个可颂?”熟悉的声音让向尚从自己寻找零钱的专注中抬起头来,竟然又是那个蠢蠢的帅哥Shawn。她虽然昨晚没睡好,但是脑海里清晰的记得这个名字,”Morning! Shawn, No thanks.”如果是之前的收银点餐,她根本不用多强调自己的需求,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就换了收银员,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干不了太久吧,说完,向尚把32块钱零钱推到Shawn面前,等着他打出小票,然后到下一个吧台等待自己的咖啡。
      Shawn 接过钱,说着:”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的。“ 他还想说,会心悸,会刺激胃酸分泌,这样对身体真的不好,但是看到向尚翻看自己的手机通知,他都不确定自己刚刚这句眼前这位女士听进去没有,虽然也才说几次话,但是陈德良早就提醒过他,这姑娘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今天刚刚那四个单词蹦出来,让霍孝铭都觉得这一大早就被推进了冰窟窿。
      霍孝铭打印出小票,递给向尚,又细细看她的脸,脸色有点发白,眼下有黑眼圈,皮肤干燥缺水,鼻头有一点起皮,难道这两天她又哭了吗?他竟然忧心忡忡——然而除了严肃她也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特征能让他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转身霍孝铭就招呼小张过来接替自己的收银,又跑到冰柜里拿出两个可颂,放进了烤箱,从仓库刚刚清点完新进咖啡豆的陈德良一出来就看到霍孝铭又在忙里忙外,心想:这么折腾下去,怕是以后自己还真得给他开工资了——自从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他连球都不去打了,天天在店里守着,本来店里的员工都是两班倒,早上的五点半到下午两点,下午的两点到晚上十一点,老板和店长倒班轮流看店,现在倒是多了一个免费看店的,收银,清洗,送餐,能看出他留学打工的工作经验一点没藏私全用上了,可是偏偏这几天这姑娘再也没出现。
      今天一大早霍孝铭就跟着过来开了门,看到那姑娘低着头进来的时候,他差点没从柜台后面冲出来。也亏得是他守了这几天,开始还真以为见到她那天就真的是辞职的时候呢,跑到17楼前台给人送咖啡,还八卦的打听人家公司是不是最近裁员,是不是有人离职。
      陈德良不敢断定他是真的认真了,还是gap year太无聊兴起一时的热情,认识他这些年,知道他做事情除非不做,做起来比谁都认真,但是谈恋爱这事也一样吗?德良不太确定。
      孝铭的感情生活一向低调,所以德良之前没见过先例,他前几任女朋友基本是存在在传说里,还没来得及带回家和家里人认识,就已经分手了。之前他怎么追女生,还真是迷一样。
      孝铭好像踢到铁板了,这次只怕有好戏看啊。德良有点担心,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要不要打电话叫太太回来围观呢?会不会有点违背男人之间的友情呢?他有点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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