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龙枝

25、25.原来是你(1)

　　夜间猎猎北风吹动火苗上下窜动，像有精灵在干枯的枝叶间跳舞，一边还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一小半人已经睡去，龙凌背靠树干坐着，望着火苗出神。
　　“凌儿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有一次迷路，直到天黑了还找不到人烟，那次也是像这样，咱们在林间升起一堆火。”陶雁衡怀里揣着个空空如也的酒囊，虽然大半是洒在了衣服的前襟上，不过此刻他明显醉了，“那时候，我问你怕不怕，你却告诉我说，你会保护我！呵呵……”
　　见龙凌不阻止，陶雁衡越发癫狂起来，甚至吃吃地笑了，“凌儿，你知道吗，我整整比你大六岁啊，那时候我都十四岁了，却被一个八岁的小子告诉我，他会保护我，多可笑！呵呵……”可是我竟然信了，竟然一直信到现在……
　　“嘘……”西楼忽然而来的噤声手势打断了陶雁衡醉后的胡言乱语，他感觉到了杀气正在迅速逼近。
　　然而杀气刚到，杀招立马就到，甚至不得喘息之机。

　　数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自四面包抄而来，行动安静而迅捷，刚一出现，就让那躺在地上睡熟的人即刻全做了鬼。
　　一刀封侯的手段！陶雁衡一个激灵，酒已全醒，抄起身旁的佩刀就与黑衣人打斗起来，那些刚刚还愣着的兵士们也纷纷开始反抗。
　　龙凌他们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里边缘区最远，也相对最安全，可是就此刻龙凌呆呆的样子来说，实在是让人担心他的安全。
　　西楼是凭着天生的敏感才将将在杀手现身之前觉察出来，而这也不过仅仅争取到一点点时间，杀气自四方侵袭而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刀剑反射的光影，西楼下意识地握了拳，却无法决定自己此时该不该出手。

　　龙凌依然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树旁，双手拢在自己的膝盖上，仿佛是一个小学生正苦恼地思索着老师布置的古怪问题，旁边乱成一片的景象好象完全不存在。
　　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呢？龙凌思考不出，这一路上，当一点一点的记忆由于陶雁衡的存在而慢慢恢复的时候，龙凌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然而，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让人倦怠到毫无防备的夜晚，在渐渐平息的闲聊之后，陶雁衡不期然地谈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龙凌仿佛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听着陶雁衡用淡淡微醺的语调慢慢回忆着，他们一起偷东西吃、结果把王府的厨房给烧了，他们一起念书、结果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教书先生，他们任性地出走、结果害皇兄派了大队人马寻找他们。

　　这些事情本来不该说，尤其不该当着这些兵士们面前说，可是说出之后，却没有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妥，甚至有些铁血的汉子被这样平静的叙述逼得红了眼眶。
　　男人喜欢男人，不过取乐而已，这是众人惯常的想法。
　　可是看到平日威严高傲的上将军醉后提起往日时，嘻嘻哈哈地样子，众人不约而同地假装没有看到他眼角溢出的泪。
　　那泪也争气，仅仅在他脸上打了个滚，就钻入发线中消失不见。
　　其实，中都早有风传，说是皇上最疼爱的幼弟凌王与上将军陶雁衡之间存有暧昧，但这二人都是位高之人，又都是皇上的心头宝，并没有人敢造次将这件事情摊到阳光下。
　　这一行数人都曾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有些人还因此而觉得宫闱之中果然是秽乱不堪，更有甚者，在看到陶雁衡加入队伍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亲身辨辨那传闻的真假。
　　但是，当种种往事被陶雁衡一件件淡淡地述说出来的时候，却让所有人心底释然。
　　当别人主动与你分享了潜藏在灵魂最深处且被绝大多数的世人所不容的秘密的时候，你一定会打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然后将这个秘密装进去，悄悄掩藏好。
　　这些耿直的汉子们虽然不是圣人，却都是纯良性子，陶雁衡讲述出来的这些事情会伴随他们直到坟墓里，而不是成为街头巷尾的杂谈。

　　你这次错得离谱！龙凌在心底肯定地对自己说。
　　那些缺失的回忆终于一段段跳回了龙凌的脑子里，往昔浓烈的感情，将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些事情迎刃而解，另一些问题却悄悄生发。

　　为什么要选择今天刺杀呢？为什么要选择我最不想对付这种事情的时候让我面对呢？不管是谁，别怨我……
　　龙凌终于脱离了呆呆的样子，站立起来。
　　陶雁衡在不远的地方同三个人缠斗，身形矫健。天青天瑞守在他身边，帮他抵挡漏过防线进入中心地带的人，二人皆已挂彩。
　　原来，被所有人保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离开中都之前，皇兄曾经秘密地送了一件东西给他。一把短剑，刚刚好可以藏在靴子里，不堪上阵杀敌，在关键时刻却能自保。
　　名剑月魂，削铁如泥，无物不克。

　　也许，这是上辈子学会的吧，陌生的触感，熟悉的招式，众人只见剑气如虹，过处留风。
　　但是，龙凌还没有学会杀人。
　　那些被他伤的带了血的杀手反而更加狠毒，招招都要人命，龙凌虽然与他们周旋地游刃有余，可是在这样的对决中，他忘记了，他身边还有刚刚为了保护他而挂彩的人。
　　当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时候，霎那间被刀背反射的寒光刺伤了眼睛。那是一把高高扬起的刀，天瑞背对刀站着，正在奋力抵抗另外一人，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临近。
　　傻小子，没有时间了……
　　龙凌苦笑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提前冲了出去。
　　那一刻，西楼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那副寒铁刀刃饮血切肤没入身体的撕裂声，然后才是月魂从半空颓然坠地的铿然响声。

　　天瑞突然被人扑倒，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不会功夫，完全是凭着身体的灵活与杀手周旋，满目白刃的血战叫他害怕，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手臂上受伤了，却来不及感觉疼痛。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惊恐的如此厉害，因为自身后，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天瑞觉得自己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时间慢慢回头，然后看见细细的血丝顺着龙凌渐渐勾起的唇角落下来，在黄土上染出一朵墨色的花。
　　“傻小子，疼死我了……”

　　带血的刀锋已经砍出缺口，却被再次挥起，西楼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让那些该死的伪装通通见鬼去吧！再这样躲下去，他一定会后悔。
　　月魂静静躺在地上，沾了血迹的剑刃沐浴在火光中，泛着异样的温暖光彩，与周遭激烈的搏杀格格不入。
　　火光忽然一暗，它被人再次握入手中。
　　快速而连续地劈刺。
　　终于，伴随着一声尖锐地哀鸣，那把刀连同他的主人一起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之后，安静下来，散了生气。

　　西楼的左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被血染红的背影，使劲咬了咬牙，加入了旁边的战斗。
　　月魂的确是好剑，在连断三刃之后，仍然安安稳稳的，可以让人紧紧握在手里。
　　战斗终于结束，战况惨胜尤败。
　　天瑞脸色苍白，靠坐在龙凌刚刚靠过的树边，小心地搂着龙凌，好不碰到他背后那处狰狞的伤口。
　　陶雁衡半跪在一边，顾不得满手血污，缓缓伸出手去，轻轻触了触龙凌的脸。
　　天青在另一边，正急躁地翻着包袱。
　　西楼就这样远远看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却没有勇气走过去，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任自己的心脏被自己一点点凌迟，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出手呢？
　　手上渐渐加重的力气几乎要将月魂的剑柄捏断，西楼丝毫不在乎这样会废掉他那双弹琴的手，还是一味固执的握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龙凌换回。

　　忽然，那侧卧的人原本静静垂着的手忽然缓缓抬了起来，好像是想要擦去天瑞脸上的泪痕，然而刚抬到一半就被天瑞伸手握住，收回胸口。
　　西楼瞪大双眼，确定看到的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猛然后退几步，躺倒在尘土里，望着天空傻傻发笑，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夜空如此璀璨呢？
　　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右手中握着的月魂，拿衣袖擦拭干净，然后也朝着它傻笑。
　　如果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那一定会可惜：这好好的一个俊颜公子怎么竟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