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吧魔王大人]流浪恶魔，为手心的温暖驻足》关东血

29、番外：撒旦SIDE·中

　　撒旦觉得身体有点僵硬，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拉开会议桌边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盯着对面的墙壁，出神地数起上边有多少难以擦净的污痕，却怎么数也数不清楚。
　　在亚多拉马雷克、艾谢尔与马纳果达等大恶魔陆续加入魔王军后，路西菲尔的战略地位就相对降低了。但是自己当初过度关注铁蝎族、间接导致对路西菲尔的忽视，固然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其实也是因为内心一直相信“路西菲尔是我这边的人”。说来也怪，撒旦与路西菲尔的关系并非建立在多么牢固的基础上，“有趣的事情”这种合作条件，显然比不上权高位重和部族的繁荣；就连撒旦自己也清楚，自己没有为路西菲尔带来太多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对方要结束合作其实非常简单——实际上路西菲尔那次离开时用的也是这样的理由。可是，就算明知道这些事，撒旦在路西菲尔那次叛离之前，还是对路西菲尔完全信任；甚至连与路西菲尔在战场上动真格厮杀的时候，也一直在抗拒“他是真心想背叛我”的念头。
　　即使是马纳勃朗西确实来为他助阵并俘虏了自己，自己心中产生的嫌隙，也在随后路西菲尔从银腕族手中救下自己时便一扫而空。而在得知路西菲尔离开的原因后，撒旦更是认定所有错误都在自己身上，在他回归魔王军之后也对他一视同仁，有增无减地把各种重要任务交托给他，好像那次背叛从未发生过。
　　撒旦一度认为这是出于为王者应有的度量，可是回过头来看，同样是有着被背叛的风险，自己却从起初就对艾谢尔有所提防，没有用同样的态度提防路西菲尔，难道只是因为路西菲尔没有数万坚定的铁蝎族拥护者吗？还是说，因为自己“想要去信任他”呢？
　　恐怕是后者吧。尽管魔界是一个几乎不存在信义的地方，但年幼时的自己幸运地先后遇到了“那个天使”和卡米奥，他们两个都拥有杀死自己几百次的实力，却没有这么做，这让留在帕哈洛·戴尼诺族的自己心中留存了许多天真而美好的情感。而路西菲尔也是同样，尽管他实力强大又差点杀掉自己，却最终还是跟着自己走了，在确认他暂时成为友方之后，自己也将那份质朴的情感分给了他。
　　不过路西菲尔和“那个天使”与卡米奥还不太一样。“那个天使”和卡米奥教给他太多知识与处世的原则，对于撒旦而言，他们两个就像是长辈一样；而自己在结识路西菲尔时，心智已经大大成熟，尽管需要畏惧和仰仗他的力量，但在人格上是与他平等的。又因为路西菲尔的外貌和性格，撒旦明知道他的年龄比自己大很多，还是把他当成同辈来看待。
　　虽然路西菲尔也有锻炼自己的战斗能力，若说卡米奥是良师的话，路西菲尔大概就是益友——其实“朋友”这个概念，还是撒旦来到人类世界后才体会到的。在从前，恶魔只会与同族共同生活，同族之间多少沾亲带故，异族又基本是敌人，因此“朋友”的概念还未及诞生。所以在来到人界之前，撒旦虽然被那个天使教导过这个概念，只是缺少体会，就也没有特别去考虑过，自己和路西菲尔的关系除了立场上的“伙伴”与“部下”之外，在私人关系方面应该如何定义。自己只是从最初那几十年的玩耍与合作时起，就从心底认定路西菲尔值得信任、应当信任、想要信任，就算在花费大把时间思考要如何维持艾谢尔的忠诚时，也从来不曾想过，当自己的霸业实现时，路西菲尔会不在自己身侧。
　　而路西菲尔大约也回应了这份信任。尽管一度离去，但在撒旦再度承诺并改正错误之后，他就安定地留了下来，并且对魔王军的一切似乎比之前还上心，执行命令也严格了一些。撒旦虽然没特意去问为什么，对此自然是乐见的，因此在侵略人界之时，也没有单独对他交代什么事项，继续完全信任着他，将一切侵略的事宜都交由他自行判断。
　　……可现在看来，这说不定是自己害了路西菲尔。
　　撒旦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下西大陆的情况？自己明明知道他并不是擅长安排总体战略的那种将领，为什么没有与他交流哪怕一点点战争情报？一味沉浸在人类的书籍中，难道连几次概念收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吗？其余大陆的统治都比较稳固，完全可以派去兵力增援，可是自己却不闻不问，连去了解情况的意愿都没有。把侵略事项都交给恶魔大元帅，名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实际上难道不是自己过于醉心于研究人类吗？然而，自己明明研究了这么久，怎么会把那个天使所告知的“人类的强大”完全丢到脑后了呢？
　　只是因为自己小看人类的力量，就害路西菲尔落得这个下场。因为自己没有尽到魔王应有的责任，魔王军就失去了号称最强之矛的一员干将。因为自己的傲慢与疏忽，那个本应陪伴自己到最后的娇小又强大的身影，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边，无法再次对自己露出或调侃或得意的笑容，无法再拍打着他漆黑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舞出漂亮的弧线，无法再用那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亲昵的语气喊一声“魔王大人”……
　　——自己明明还没有完全践行和他的约定。

　　撒旦感觉意识有点恍惚，又连忙摇摇头，再次提醒自己，路西菲尔的死亡还没有得到确认。但即便如此，路西菲尔战败的事实已经足够让人沮丧。为了迫使自己从消沉中离开，撒旦眨眨因为张开太久变得模糊的眼睛，再次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这次盯着的是南大陆。
　　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重要的是下一步要怎么做。既然西大陆已经彻底失守，在没有摸清敌人底细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贸然组织反攻，只能寄希望于另外三个恶魔大元帅能够谨慎迎敌，日后再图他计。

　　然而，上天没有道理听从恶魔的愿望。侦察队带回的情报对于探讨对策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即使命其余三人严加防守并及时向自己汇报情况，在短短几个月后，撒旦还是接到了亚多拉马雷克死于决战的报告。这一次，他的惊愕更加超越悲痛，因为他清楚亚多拉马雷克与路西菲尔不同，并不是那种会托大轻敌的恶魔，他若战死，只能是力不如人。新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拥有超群战斗力的人类，是一名叫作“艾米莉娅”的教会骑士，她与她的三个伙伴。
　　可他们还是无路可退。迅速收拾伤怀，撒旦再度警示南大陆与东大陆要全力应敌，并寄希望于马纳勃朗西这个他从未正面战胜过的部族，以及艾谢尔这个他认定的继承者，能够有效应对来势汹汹的人类攻势。可是没有用——又是数月过后，包含马纳果达在内的大部分马纳勃朗西头领战死，南大陆也回到了人类手中。
　　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终于，等到东大陆魔王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撒旦终于坐不住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等痛定再去思痛，如果放任所有恶魔大元帅都被已经获得“勇者”名号的艾米莉娅·尤斯提纳杀死，即便日后成功征服人界，缺乏拥有实力的智将的统治也会变得格外艰辛，更不要说在此之前自己的性命也面临威胁。
　　身为侵略者，撒旦完全没有以身殉国的打算。尽管这么想可能有些自恋，但撒旦毕竟是数千年来第二个统一魔界的王者，一旦魔王军中既有实力又有头脑的高层全部死于战争，他不认为余下那些恶魔能够继续维持着稳固的秩序。好一点的结果是经过一番争权夺势，卡米奥或某个实力与他相近的大恶魔能够坐到魔王的位置上，尽管付出一定代价，至少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争；差一点的结果则是大恶魔们彼此不服输，各自带领着拥护者分道扬镳，让整个魔界重新回归一团散沙的混沌局面。
　　如果想避免这样的结果，就必须有足够权威的上位恶魔活着回到魔界。所以至少要保证自己的生还，原本就是作为候选人培养的艾谢尔也最好能作为另一重保险。主意已定，等到东大陆的决战开始、战报陆续传回，撒旦便分析出艾谢尔虽然有着坚实的防守，却缺乏战胜对方的手段，长期消耗下去对他不利。因此，他直接通过ＧＡＴＥ来到东大陆的苍天盖城，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陷入苦战的艾谢尔，以及对面那个手持圣剑的勇者。
　　见魔王出马，勇者似乎也有所顾虑，没有立即攻过来，撒旦得以花费了一点唇舌劝说想要与勇者同归于尽的艾谢尔，并成功带着他和部分生还的魔王军将士撤退回中央大陆。不久之后，人类军从四方大陆发起了总攻击，魔王军也重整旗鼓，试图进行最后的防卫战。魔王撒旦本人与东方元帅艾谢尔亲自出战大大振作了恶魔们的士气，战斗一度胜负难分；但后来，撒旦也不得不承认，在勇者的强悍实力下，自己的招架逐渐左支右绌，遑论还手。
　　终于，由于一时闪避不及，撒旦头上的半个犄角被圣剑斩落，纵是不疼也出了一身冷汗。见状，艾谢尔踹开对手赶回他身边，并提出了撤退的劝谏。由于早已领会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撒旦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头。正殿的大窗外依稀传来人类与恶魔的喊杀声，若自己撤退，余下的魔王军士兵恐怕会被屠杀殆尽。
　　然而他们不能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可能冒着被勇者狙杀的风险带走其他人。一路走来，他们都深谙丢卒保帅的道理，也已经为之牺牲了太多，从无名的小兵到亲信的大将，都付出过生命的代价。一声叹息只能留在内心，撒旦咬咬牙，对着在场的人类战士发出了必将再次征服人界的宣言，然后便用所剩不多的魔力开启ＧＡＴＥ，与艾谢尔跳进其中。
　　ＧＡＴＥ的那一端，按照预定本应该是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