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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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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用热线贯穿艾谢尔胸口的时候,究竟是因为他看上去最弱、因为自己还有些积怨未报、还是单纯因为他正在聒噪、而自己想要测试一下新获得魔力的强度,路西菲尔也说不清。
好在即将结束的事情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他只是以冷彻的光弹,一次又一次地攻击向曾经重伤他的敌人,以及他曾经的玩伴。他们的逃窜能力略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期,不过改变不了结局,路西菲尔耐心地一次次追上他们缓慢的步伐。因为居高临下,这个过程并不困难——是的,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姿态,永远居于高高在上的天界将是多么轻松,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流血流汗地参与到那些短寿生物的生活中,营造出自己过得很充实的假象?
为了强调这一点,他明明可以用准确的热线一击致命,却故意几次避开了撒旦的要害,带着玩耍般的恶劣心情看着他痛得数次惨叫出声,欣赏着这个“普通敌人”死到临头的挣扎。因为过于沉浸其中,他差点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是抹杀勇者,待到奥尔巴出言提醒,他才不耐烦地看向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与撒旦共同行动的艾米莉娅。
人类的脆弱身躯不能折磨太久,真是无趣。俯视着下方开始因痛苦而表情狰狞的撒旦,路西菲尔缓缓扇动着翅膀。不过,无论把这个过程再拖多久,撒旦的生命总要终结。自己当然可以先去对付艾米莉娅,把他扔在一边继续流血呻吟,最后再来欣赏他的绝望,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即使再杀他一千次,自己依然无法舒缓内心的愤恨,也依然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自己已然经受了足够久的煎熬,无论是与撒旦相处的过程,还是决意与他永别的过程。既然如此,还不如尽快结束这几百年的闹剧,好让自己内心那说不出名堂的躁动不安平静下来,用无可动摇的事实断绝那些没用的念想。路西菲尔脸上挂着不变的微笑,用余光向后方扫去:那里有足够高大坚实的人类造物,如果能让其倒塌,足以让三五段碍眼的孽缘尸骨无存。快些结束吧。路西菲尔想着,首先向撒旦的胸口发出了攻击。
因为早就不是第一次,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可这一次,他与撒旦之间既没有会议桌的妨碍,也没有黑炎之剑的阻拦。紫色的魔力径直贯穿了撒旦的胸口,将他心脏所在的位置化为一个空洞;鲜血从空洞中喷涌而出,他的双眼则瞬间失去了光辉,身体则只是颤了一下,便向后倒了下去。
……没能看到他绝望的表情呢。明明是为了这个才避开他的头、选择了其他要害部位,结果还是出手太快了吗。路西菲尔在心底啧了一声,再度看向撒旦倒下的位置:血还在从他胸口涌出,但他的身躯已经毫无生气;他的脸暂时还没失去血色,面部表情定格在了“茫然”,仿佛不相信死亡会降临得如此突然。
可是死亡对于自己之外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路西菲尔在对撒旦放出致命攻击的瞬间,并没有感觉到与杀死其他人类或恶魔时有什么不同。而下方的那副人类的躯体,不管怎么看,也只是具普通的尸体,在将来或被火化、或被掩埋、或被曝露在外风化为白骨,都永远不会再次复苏。
无论生前是什么模样,死后的躯体,都只能算是一个物件而已。
明明被打穿胸口的是撒旦,路西菲尔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不,那应该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吧。毕竟杀死撒旦之后,没有力量的勇者,已经不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不过如此。”看着艾米莉娅扑在撒旦的躯体上,路西菲尔用奥尔巴也听不见的音量低声喃喃。然后,他再度露出邪恶的微笑,将胁下的佐佐木千穂扔了出去。撒旦已死,他也不必再保留这似曾相识的重担,年轻的人类少女因为误会撒旦的感情而产生的绝望,在如今的自己看来,只是恍若隔世的笑话而已。
那具躯体曾给自己带来虚伪的愉快与真实的痛苦,但那些都即将成为过去。路西菲尔不想再看他一眼,急匆匆地向魔力球投向高速公路的桥墩,意欲将那躯体与其他碍眼的人们一同埋葬,让他们从自己的视线中永远消失。
……
在地面被倒塌的钢筋水泥遮蔽之前,他便再次看到了。那个一别数年的,高大身躯。
由于之后立刻发生了让人不敢掉以轻心的战斗,让路西菲尔无暇去思考这在更深一层上意味着什么。战斗的结果可以预料,即便胜利,他也会面临没有足够力量回到安特·伊苏拉的窘境;而当胜败分出,他再次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或者说,他从许多年前起,就从不曾拥有过。
在恐惧本能的驱使下,路西菲尔跪坐在地面,自己也不清楚在期待着怎样的裁决。这不是他第一次与撒旦互相威胁彼此的性命,却也没有乐观到在自己前期不留情面、后期不占任何优势的情况下,会认为第二次能像第一次一样平安收场;而且这一次,艾谢尔也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撒旦身边。
路西菲尔本该对眼下的状况感到不甘、愤懑、怨恨、担忧或者漠不关心,可不知怎的,在以撒旦与艾米莉娅为中心的对话中,他自己的关注点也被一时带偏。直到勇者的伙伴们凭空出现并与艾米莉娅一同离开,被自己破坏的现场只留下撒旦、艾谢尔和他自己,路西菲尔才稍微找回那份手足无措的不安。
然而撒旦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艾谢尔。他只是抬头望着倾倒的巨大钢筋水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了。芦屋,路西菲尔,手给我。”
撒旦想做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很容易就能猜到,却与路西菲尔的每种设想都相去甚远。未来将会变成怎样,他已经完全猜测不出,但心知自己无权拒绝,也只能慢慢将右手伸出,并被撒旦一把握住。又是那熟悉的温度,对方手的尺寸不像最初那次一般与自己相差无几,也不像后来那次一般能够将自己的手完全包裹,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没有意图掌控一切的傲慢,又留有足够的力量,能将自己从地面稳稳拉起。
在体内所剩无几的魔力被持续吸走的时候,路西菲尔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撒旦,便稍微扭头看向艾谢尔。他也被撒旦紧紧抓着左手,表情专注,想必是在经历和自己同样的事情。……什么嘛,路西菲尔无趣地移开了视线,看向正在慢慢飞回原位的高速公路碎块。因为他最初的不配合,自己才一直没有意识到吗?说到底,艾谢尔也不过是另一个中了魔法诅咒的恶魔而已。
等到路西菲尔因为魔力透支昏迷再醒来,等待他的是过着人类日常生活的恶魔们。撒旦以一件简单到小菜一碟的事项为交换条件,再次让路西菲尔留在了他如今的“魔王城”中。奥尔巴已经被人类警察带走,失去力量和居所的路西菲尔别无他法,既是被迫、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接受了撒旦的提议,在狭小破旧的公寓住了下来,并从人类的角度体验和观察起他们的生活。
他看到撒旦为养家糊口早出晚归,他看到艾谢尔为维护家计精打细算。这与他们统一魔界的宏图比起来何其渺小,却又微妙地有着几分相似。撒旦宣称他从未放弃安特·伊苏拉的霸业,也确实在之前的战斗中证明他还能恢复身为魔王的实力,这又在路西菲尔本来已如死灰的心中,再度点燃了小小的希望。
自己怎么忘记了,撒旦一直都是个出人意料的恶魔呢?即使一度失去力量,只要还有一丝转机,撒旦说不定还是能带自己继续那并非纯白的生活。而自己之前担忧的另一个对象勇者艾米莉娅,大概也是在什么时候喝了撒旦的迷魂汤,明明已经恢复了圣法气,却除了口头威胁之外,基本没有再对他们祭出圣剑。
如果同样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天界“与“天界之外的地方”哪边更好,自不消说。虽然这并非出于路西菲尔的选择,不过自从三百年前,自己决定和那个弱小的恶魔离开之后,就很少主动去选择什么了。撒旦会为自己安排任务,为魔界规划未来,不用自己操心;尽管他进攻人界的决策使大量恶魔丧生,不过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样,只要路西菲尔自己还能好好活着,其他短寿的人类或恶魔怎样,自己并不太关心。
路西菲尔当然热爱自由,但每一件鸡毛蒜皮都要自己来斤斤计较,未免太麻烦了一些。因此,他在这些年间做出的最重要选择,就是跟随撒旦,等着他践行与自己的约定。那么,只要撒旦还没有背弃自己,自己也没有特意改变选择的必要。而现在看来,这个选择还不算错得彻底。
那个巨大的循环,在即将绘制上最后的缺口时,被撒旦抓住了笔,墨水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甩了出去。即便如此,循环也被破坏了。或许只是暂时的破坏,因为撒旦总有一天会死去,也或许总有一天,自己还是要回到那个循环中。但是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重要的是在眼前的时间点上,自己还在这里,撒旦还活着。
背后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路西菲尔迅速从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前回过头去,大声抱怨:“慢死了,我好饿!”
即使回应他的并不是预想中的烤肉而是便宜的猪肉饭,大概也不算是背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