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吧魔王大人]流浪恶魔，为手心的温暖驻足》关东血

25、（二十四）

　　名叫奥尔巴·梅亚的圣职者对路西菲尔说出他的目的，是北大陆被人类收复之后的事。
　　在那之前，奥尔巴将亚多拉马雷克的死讯带给在他的别居中养伤的路西菲尔，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尽管对相处还算和睦的牛头恶魔的离世有些遗憾，倒也没有进一步的感伤。与他人用这种方式离别，对路西菲尔而言是迟早要经历的事，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杀死，都没有太大区别；生命重量有所不同的，只有自己而已。
　　至于奥尔巴的目的，说穿了就是想利用路西菲尔的身份，让他自己能跟天界攀上点关系，或许能列个圣甚至当上天使什么的；而他为路西菲尔提供的条件，则是帮助路西菲尔回到天界。
　　……人类的圣典到底是怎么解释我堕天的理由的？路西菲尔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挑起了眉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日常生活中的怠惰也就罢了，如果让奥尔巴怀疑自己的根本目的和他不一致，会导致双方的合作关系难以维系；何况仔细想来，虽然天界是一种能避则避、万般无奈下才会选择的去处，可现在的自己除了天界，其实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人类军节节胜利，亚多拉马雷克已死，自己也被认为死亡，说不定撒旦会决定撤军。那么，如果马纳果达活着回到魔界，就算自己逃得回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魔王军的溃败是从西大陆开始的，没提前除掉艾米莉亚·尤斯提纳也的确是自己的失误，即使秉公执法地追究起来，自己也逃不掉责任，如果再加上马纳果达从旁煽风点火，收场会有多困难，想想就头大。
　　退一步说，即使没有马纳果达，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之前路西菲尔能在魔王军中安然生活，基本上是因为魔王军总体欣欣向荣，小的失败很快就会被更大的功劳弥补，人际关系在表面上也还过得去。可是如果在无人背叛、无人放水的条件下，魔王军吃了这样一场大败仗后狼狈逃回，很容易想象魔界会是怎样一片愁云惨雾。说实话，一想到这些，他也不太想回去。
　　人界就不用说了，自己会吸收魔力的体质摆在那里，想不被人类发现都不可能，只要艾米莉亚·尤斯提纳还活着，自己就依旧时刻面临生命危险。至于天界——一想到这个词，路西菲尔就有点犯恶心，不过事到如今这也没什么意义，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天界的优点，例如生活的安逸；虽然即使再安逸的生活，如果数千年都一成不变，只会让人反胃。
　　……不过至少，如果在这个人的帮助下回到天界，能保证自己好好活着。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路西菲尔蓦然察觉，他已经不认为自己能继续在魔界好好活着了。照理来说，即使魔界天下大乱，也不过是回到自己遇到撒旦之前的状态而已，自己依旧没什么好怕的，更可以在其间凭实力栖身。但自己却没有考虑这样的可能性，难道真的是怕了马纳果达吗？怎么可能。自己会躲着他，纯粹是因为立场上同属魔王军、不好撕破脸皮，如果真的变回敌人，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可是自己在抗拒那种想象。在路西菲尔的心目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自己的性命，但在确保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他同样不想看到魔王军再次变回一团散沙。那是撒旦在二百余年前描绘出的美好图景，又与自己一步一步将其实现，就算自己不像其他人一样在乎它，也不想看到自己这些年还算努力维持的东西彻底破灭。再加上自己的记忆已经恢复，他即便回到魔界，如果没了目标，亦不可能轻易回到那数千年自由自在的生活中。
　　而且，撒旦说不定也回不去了。念及此处，路西菲尔的心又狠狠抽痛了一下。
　　说到底，魔王军撤军回魔界并对自己问责，根本就是自己的设想，没有人能保证他们真的会怕了人类军。四天王和魔王对实力一个比一个自负，在亲眼见证艾米莉亚·尤斯提纳的实力之前，肯定会想当然地认定其他人打不过的敌人自己就能打过，而等见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既然自己战败后他们没有撤退，那同样没有理由认为亚多拉马雷克战死后他们就会撤退。
　　还有一个问题是，方舟在强行降落时已经有所损坏，恐怕无法像来时那样正常飞行，因此不能载着大军原路返回。那么在ＧＡＴＥ容纳人数有限的情况下，以撒旦的性格，即使判断已经战败，也几乎不可能抛弃大部分部下自己逃走；何况人类的平均战斗力那么弱，魔王军的侵略如此顺利，这几年中他们基本都没有考虑过兵败的可能性。
　　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经很清楚那个女人的实力。根据自己的判断，余下的马纳果达和艾谢尔肯定都不是她的对手，撒旦也一样。如果不是堕天使身份的引来了奥尔巴，自己早就死了，而他可不觉得那些纯种的恶魔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最糟的情况，不仅恶魔大元帅们会被艾米莉娅·尤斯提纳屠杀殆尽，连魔王撒旦都难逃一劫。
　　撒旦有可能会死。路西菲尔再次咀嚼这句话，让自己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所有恶魔都会死，不是在战场上被杀，就是衰老在族群中。这种事情自己司空见惯，也早就知道撒旦肯定会死，即使近期不会，一两千年之后也会，而一两千年后对路西菲尔而言，根本不算多么遥远的未来。可是，在想到“撒旦的死”时，他的内心还是涌起一阵莫名的波澜，这是在听闻亚多拉马雷克的死讯时所没有的。
　　他当然不希望撒旦死。
　　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阻止撒旦的死亡吗？要怎么做？去阻止艾米莉娅·尤斯提纳？开玩笑，他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可能再次主动往枪口上撞，即使撞上去说不定也只是多死一个人而已，完全没有意义。去给撒旦通风报信？就算一切顺利，自己成功撒旦撤退，最终能回到的也只是变得颓败荒凉的魔界，顶多再为撒旦拖延个一两千年的时光；但同时，自己因为弃奥尔巴而去，说不定也永远失去了回到天界的机会。而且自己陷入险境、痛苦无助的时候，来救自己的并不是撒旦，现在自己又何必那么积极。
　　自己与他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孰轻孰重，回天界和回魔界哪边的成功概率更高，该把仅此一次的赌注压在哪边，路西菲尔知道得非常清楚。他强行压下胸口的不适，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缓缓点头，答应了奥尔巴的邀请。

　　之后的一段时间，路西菲尔专心养伤，奥尔巴则继续跟随已经获得“勇者”称号的艾米莉娅·尤斯提纳四处征战，偶尔会为路西菲尔带来战况的最新消息。听着那些被缩略成“某某城被收复”的简单话语，路西菲尔漫不经心地猜测着马纳果达会把麾下的哪些头领——绝大部分自己都认识——设置在那些城中，他们又是以怎样的状态死在人类的圣剑之下。
　　当马纳果达的死讯传来时，路西菲尔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了。讨厌他或是防备他，都建立在回魔界的前提上，而在这几个月中，路西菲尔一直在试图设想自己将来在天界的生活状态，虽说对马纳果达的所有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然而在感觉上已经与他相当疏远，觉得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其实对艾谢尔也是同样，但他一直没有等到艾谢尔的死讯。据奥尔巴说，艾谢尔在与艾米莉娅的决战落入下风时，魔王撒旦突然从ＧＡＴＥ中现身，命艾谢尔撤退到中央大陆。由于艾谢尔撤退同样意味着东大陆的解放，人类军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先集中力量剿灭没来得及传送走的其他恶魔、还有忙着处理其他事项。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集结所有人类力量，从东西南北四块大陆一齐向中央大陆的魔王城发起总攻击了。到了这一步，撒旦还是没有表现出只带少数人逃回魔界的意图，看来是打算背水一战。由于最终决战肯定规模庞大，奥尔巴在走之前就表示，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再次回来，那时将是他引领路西菲尔回到天界的时候。
　　不知道奥尔巴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那时，也将是路西菲尔听闻撒旦死讯之时。
　　其实这样总比亲眼看到他被人杀死要好。路西菲尔对着自己沉重的内心说。反正就算他在场，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去做。等知道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这样还更好接受一点，他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回到他目前唯一能栖身的天界去。
　　带着这样不知是期盼还是担忧的复杂心情，或许还有一丝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对“撒旦战胜艾米莉娅”的希望，路西菲尔默默等待着奥尔巴的再次归来。那短短的几个月，成为了史无前例的漫长煎熬。

　　奥尔巴回来的时候，路西菲尔正在查看自己伤口的恢复情况。察觉到奥尔巴在近处打开传送门时，他只觉得脖子一僵，却没有立刻抬头，而是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用原来的速度慢慢确认胸前那道浅得看不清的伤疤后，才转向奥尔巴，察觉对方的脸上并没有意料中那么喜悦。“怎么了？”路西菲尔合上大衣，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既然你还活着，战斗应该是胜利了吧？”
　　“是的。勇者艾米莉娅一行在歼灭大部分恶魔军后，于魔王城与魔王撒旦和恶魔大元帅艾谢尔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并最终击败了他们。”还没等路西菲尔来得及对这句话产生什么反应，奥尔巴便继续说道：“但……他们两人并没有被杀死，而是在确信无力回天之后，通过GATE逃走了。艾米莉亚也追进了GATE，只是目前全世界都没有对他们的目击情报，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前往的地方，是我们不了解的异世界。”
　　“……这样啊。那你打算怎么做？先不管异世界什么的，反正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可以直接去天界了吧？”路西菲尔有几分急切地说道。奥尔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还不行，路西菲尔。从战争中的表现来看，勇者才是人类方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如果拔擢的机会只有一个，毫无疑问会属于她。倘若变成那样，我也就没有机会引荐你了。”
　　“嗯。所以你想除掉她是吧。”早就知道奥尔巴不是什么善类，路西菲尔对此只是耸了耸肩。“话不能这么说，是在我们的下一步行动之前，需要确信她已经死亡，或者说，确保。”见路西菲尔迅速领悟，奥尔巴露出了微笑，“在前往异世界的时候，她经过长期战斗，已经消耗甚巨，又是与魔王和艾谢尔一同前往，很可能会搞得两败俱伤。但即便如此，双方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的确？毕竟两边分别是人界和魔界数一数二的战士。”路西菲尔保守地回答道，同时观察着奥尔巴的表情。奥尔巴目光炯炯地回看向他的眼睛：“我打算前往异世界，解决我们最后的麻烦。路西菲尔，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尽管奥尔巴没有明说，堕天使却敏锐地意识到，他所谓的“最后的麻烦”，大概并不仅仅是勇者艾米莉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