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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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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的肢体接触,在魔界这样的地方,只能被认作是敌袭。对待敌袭的方法唯有一种,就是在狠狠甩开对方之后,再补上一道热线。
路西菲尔只践行了前半句。而后半句,早在他近百年前没有捏碎那只小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如今也无法践行。
而即便用力甩开了那只已经变成大手的手,它的温度和触感也暂时滞留在路西菲尔头顶,热烘烘的让人厌烦;还有手的主人那唠唠叨叨的声音,就像诱人陷入恒久梦乡的毒药一样,意图将他花费了那么久才坚定下来的决然心情一点点瓦解。
“你和卡米奥与亚多拉马雷克都不同,在我起初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肯与我对等,跟我不拘泥说话方式,我跟你也不太客气,结果不知不觉间就冷落了你。对不起。”
什么啊。居然现在才意识到吗。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真的很抱歉。”
事到如今才知道道歉,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吗。
“呐,你愿意的话就回来吧。这次我不会再犯了。”
别开玩笑了。就算大发慈悲救你一命,也不代表我愿意回到那个束手束脚的环境中去,更何况还要跟那些毒虫共事。我不想回去,这件事多么显而易见。
多么显而易见。可是,想摆出一个冷酷的表情时,为什么感觉面部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
啊啊,这也是撒旦的魔法诅咒吧。真是可怕的诅咒,明明自己的衣服上还留有被他用剑砍出的几个大口子,动作稍微大一点就有风灌进来,但他那附加在温度中的诅咒,很快就能让人觉得“这又不算什么”。路西菲尔猛地背过身去,不看撒旦的眼睛,避免让对方用诅咒进一步得逞。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既然自己此来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必须挟恩图报才行。路西菲尔对撒旦说出了他所知道的有关银腕族的情报,至于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感受也搀了进去,权当是诅咒的后遗症好了;重要的是,他要求撒旦遵守他们的约定——彻底解开银腕族的谜团,制造出让自己娱乐的机会。
自己从未忘记的那个约定,看来撒旦也还没忘记。这一次,是路西菲尔先伸出了手。撒旦愣了一下,随即满面笑容地伸手握了上来。彼时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手,此时已经有自己的两三倍大,与其说是握手,不如说是自己的手被撒旦的手整个包在里面,紧紧地攥着,而且依旧是那让人厌烦的温度。这一次,路西菲尔没有甩开。
撒旦近来都被称为首领或魔王,导致他差点忘记,其实这家伙也算是个流浪恶魔来着。同样没有同族的他们,在初次相见时各自都是孤身一人,在因为不同理由与魔王军分别的现在,也各自都是孤身一人。
直到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瞬间。
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跟随撒旦前来的马纳勃朗西已全部阵亡,路西菲尔也改换了心情,如果想要逃离马纳勃朗西的掌控,现在可谓是绝好的时机。然而两个人都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决定继续追踪银腕族,想办法活捉几只回去,却不再是为了马纳果达交付的任务,而是为了他们自己:无论是路西菲尔的糟糕回忆还是撒旦的野心,都与这些家伙密切相关。
循着模糊的记忆,路西菲尔当先带路,用亚多拉马雷克擅长的冰属性魔法降低了身周的温度后,就速度更快地寻找起落单的银腕族,并很快就发现了不远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对他们这种强大的恶魔而言,单个银腕族的强度其实不值一提,两人一起集中释放出冰魔法后,对方的动作很快就停止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撒旦还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接近被封冻的银腕族,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不厚却相当结实的冰层。路西菲尔也降落下来,上下查看了一动不动的银腕族一番:“应该没问题了,这些家伙不知为何对冷热都很敏感,而且一直保持低温也能阻止他们求援。害怕的话你可以把心脏那个位置打穿,彻底杀死它,但那样的尸体就和马纳勃朗西收藏的那些没什么区别了吧?”
“求援啊。”撒旦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盯着银腕族头顶看。一看他这样,路西菲尔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也就不声响地耐心等着。果然,没过多一会,撒旦就扭头问道:“路西菲尔,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求援的吗?”“啊?”虽然很清楚什么情况下会有援军,但那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经验,突然问自己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路西菲尔一时还真说不出来。
可既然撒旦这么问,一定有他的原因。路西菲尔皱起眉头,努力追溯遥远的经历,试图从那些狼狈的行动中寻找到一些对方的蛛丝马迹:“唔……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会求援,等到我逐渐能够打死一两只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补充过来。如果在某个地方偷袭落单的银腕族,不久那个地方就会被大量银腕族覆盖,但是就算及时逃离偷袭地点,他们还是会冲之前的地点赶过去,有时候可以用来引开追兵。再就是他们求援时几乎没有什么动作,援兵却一定会准确又迅速地赶到,大概是利用了和我们的概念收发差不多的魔法吧?尽管感觉不到魔力就是了。”
“原来如此。”撒旦点点头,又低头思考起来,“也就是说,会根据敌人的强度来调整增援数量,但是在位置信息的传达上没那么及时……唔,这样大概就很难一劳永逸了,必须得想办法让信号能持续发出,或者让能发出信号的个体一直存在……”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听不清的自言自语。“你打听这个是想干什么?”一时摸不清撒旦的打算,感到久违的好奇感回来了一些,路西菲尔问道。
撒旦没有立即回答。念叨了片刻后,他才迅速抬起头,脸上已经浮起了路西菲尔十分熟悉的得意微笑:“呐,路西菲尔。”“干吗?”路西菲尔对他的表情有种说不上是好是坏、只能确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你说,如果一只银腕族从封冻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被大量马纳勃朗西包围了,他发出的求援信号,能找来多少援军啊?”
“…………………………哈?!”理解到撒旦想做什么的瞬间,路西菲尔目瞪口呆。撒旦追问道:“几百个肯定会有吧?既然马纳勃朗西们花了五千年才有那些战果,你觉得这些援军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损失?”“不,这个,就算你问我会不会有几百个,我自己也没在同一时间对付过那么多……如果全军出动的话,说不定有几千……”路西菲尔为了知己知彼,也悄悄关注过敌人的数量,结论就是仅凭自己绝对不可能杀得光。
像是对他的反应还不满意似的,撒旦继续补充:“会很惨重吧。他们至今为止都是在南部界线由强大的战士迎敌,非战斗成员才能在那个聚居地中安然生活。但反过来说,如果在他们的聚居地内部发出求援信号,就连非战斗成员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吧?”
“等等,你想对马纳勃朗西赶尽杀绝吗?”路西菲尔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可这实在不像撒旦一贯的风格。“怎么会呢。”撒旦摆摆手,“只不过,如果非战斗成员碰到了银腕族这样的强敌,他们如果爱惜自己的性命、或者至少考虑到种族的延续,一定会拼命向外逃窜吧。如果聚居地中突然有大量非战斗成员混乱地逃出,看到的人都能理解是里边发生了某种异状。那么,只要这个消息传到了魔王军耳中——”
“——他们就会趁机进攻,跟银腕族来个里外夹击,拿下马纳勃朗西对吧。”路西菲尔无趣地接上,“明明自己都不在军中了,你还真是信任他们会按照你的想法做事。”“那当然。”撒旦笑嘻嘻地望向北方,“那可是由我、卡米奥、你跟亚多拉马雷克,大家一起从头开始培养起来的军队啊。嘛,既然还没有听到魔王军解体的消息,艾谢尔那家伙应该也已经在工作上走上正轨了吧,只是他和其他人的默契还不够,能做到这件事大概也是靠头脑。”
撒旦又提到了艾谢尔,不过不知为何,路西菲尔感觉不像之前那样反感了,只是转移了话题:“就算他们会来好了。所以这边的计划是什么?把这家伙以封冻的状态抓回马纳勃朗西的聚居地,然后趁他们不备让它放出求援信号就行了?”撒旦轻轻拍了拍银腕族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头顶:“嘛,大致来说就是这样。不过一台可能不够保险,尽可能多抓几只回去吧?如果你的魔力储量不够,就交给我吧,我感觉也差不多掌握对付他们的技巧了。”
“不要小看我,如果只是维持这种偷袭的模式,我再连续战斗个两三天也没问题。”路西菲尔轻哼一声,稍稍扬起嘴角,“而且要论处理这帮家伙,你这个小鬼还差了几千年呢。在后边好好学着吧。”“是是,那就请多指教啦,大前辈~”撒旦也不逞强,用爽朗的笑容接下了路西菲尔的揶揄。
在有念动力的情况下,运输几个无法移动的银腕族完全不成问题。事到如今,路西菲尔也懒得计较念动力的使用技巧到底是跟谁学来的,直接把运输工作推给撒旦,自己全神贯注地搜寻起落单的银腕族来。即使没有商量过,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分别负责起前方半圆与后方半圆的警戒,稳步在银腕族的领地中推进。
这样也好。确认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都没有其他银腕族时,路西菲尔稍微放松神经,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过去的自己只能独自跟银腕族战斗,八方受敌没有退路,会感觉惊慌不已也没办法。而现在,尽管身后多了一个速度和技巧都不如自己的拖油瓶、有时候还要分神照顾他、还有稀奇古怪的任务要完成,但好歹同时也多了一个块头够大的肉盾兼垫子,能够帮自己挡掉一半的袭击。省下一半防守的精力后,能增加的攻击效率可不仅仅是多一倍而已。
如此看来,银腕族也没什么好怕的。再度避开一大批巡逻的银腕族时,路西菲尔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比预想中平缓得多。感觉背后那个大型魔力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而且温度还在一点点升高,在干燥的环坡上愈发令人生厌,他故意头也不回,只是将一大团强化了持久性的冰雾再次向后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