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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秋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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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诗便是文人骚客的最爱,不仅学士公子喜欢,红颜名伶热衷,就连那些花妖狐媚,鬼灵精怪,也忍不住到人间来觊觎一番平平仄仄的绝唱,由诗生爱,以情待诗,才有了这场相知相守的不朽传说。
——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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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雅的水船中,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其声如空灵玉佩,又似午夜流光,动听,悠长,让人不由的失了神,忘了我,任时光匆匆的随着河水流淌过去,只留下清淡的余韵。
慕蟾宫垂下书,神游到了那云深不知处的天外,俊美的脸上又是向往,又是沉醉,早就忘了父亲要他好生经商,早日入世的嘱托,一幅悠然之相。
一路上过运河,度长江,倒是长了不好的见识。
但最吸引自己的,还是书本里那寂寞而神秘的世界。
自小便是聪慧,也不和别的孩子嬉笑打闹,有空了,就在书房里一趴,小小的身子伏在案前,靴子随着细腿一晃一晃,读了就是日头西落,奶妈来催,直到长大,也没改下这个毛病。倒是慕老爷,怕儿子读书读得越发迂腐呆傻,直拉了蟾宫和自己到南方经商。
谁知,这蟾宫倒还还真上了瘾,一趁他不在,就忍不住抱起诗词念个不停,这不,商船靠了武昌港,慕老爷正巧有时去办,留他一人 ,慕蟾宫便拿出掖在怀里的诗集,“松下问童子”起来。
正是兴起,忽闻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透过雕花的镂空,影影绰绰的身姿印出了清晰的痕迹。
近几日都是如此,终于见到了缘由,慕蟾宫觉得奇怪,顷刻撩了门帘,惊的那人措手不及。
月下轻影,何似人间。
一个是豆蔻刚过,倾城不知的少女,一个是满腹经纶,面如冠玉的少年。
错愕,相视,忘我。
少女倏忽间醒了过来,转身跑开,淡蓝的罗衫缥缥缈缈。
慕蟾宫刚要追,不经意书落在地上,再抬头,却只剩一江春水,倒映着明月,岸边红枫,赤叶如雨。
一见钟情,总是长别苦思。
——
自从那日惊鸿一瞥的初遇,慕蟾宫便更是经常出神,挨了老爹好几顿训斥。
两三日后,收好了货,照计划准备回北方贩卖,打点好了琐事,又把船停到洞庭湖畔,等着天明启航。
“蟾宫,看你这孩子,天都黑了,还在那做白日梦,快过来听爹给你讲讲从商之道。”
见儿子又痴痴傻傻的在桌边呆坐,老头不由的恨铁不成钢。
“爹,我在读书。”慕蟾宫哭笑不得的抬起头来。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认得几个字就行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慕蟾宫摇头晃脑的气人,他爹刚要发作,小厮跑进船中的厢房:“老爷,城南的王掌柜听闻咱们明日要走,刚派人来邀您饮酒作别。”
话说得好听,无非是钱钱利利的事情,慕老爷一甩袖子,瞪向蟾宫:“回来再收拾你,去,把货物再清点一遍,别误了买卖。”
话毕,整了整衣领,风风火火的走了。
慕蟾宫笑笑,也不理睬,皆须埋头书中,忘了时间。
不知何时,屋内一阵湿凉,恍然抬头,但见一位华服老妪站在中央,拄着蛇身拐杖目光熠熠。
“请问……夫人有何贵干?”慕蟾宫大觉惊异,不说自己尚不知她何时出现,就连这老妇人的周身气息,都与常人大为不同。
老妪围着他看了几圈,长叹:“你这个小伙子,足足杀了我的女儿啊!”语气之悲切真诚,又把蟾宫吓了一跳,想到自己不过每日读书做事,不多与生人接触,小错都没犯过,怎么就杀了一位姑娘,忙问:“夫人此话从何说起?”
她三番叹气,才娓娓道来:“老身夫家姓白,有一掌上明珠,名为秋练,自小喜爱读书,这些天她茶饭不思,日渐憔悴,问了许久才道出曾偶然聆听公子吟诗,万分崇慕,年年不忘,闹出了郁积之病。”
原是那绰约少女,蟾宫恍然,为她与自己心存一念而高兴,又为她郁病之痛而伤心。
白夫人又道:“我女儿正是看上你这个小子了,我一向疼爱她,见不得秋练受到半点委屈,现在她因你废寝忘食,老身便做了主,把她许配给你。”
这婚嫁可是人生大事,虽是喜讯,但蟾宫突然之间还是有了些顾虑:“此事虽好,但晚辈不能擅自作主,还是等家父前来,再做商量。”
谁知白夫人却满脸不信:“好便应了,我女儿秀外慧中,你明明是占了便宜,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慕蟾宫无奈,拱了拱手:“晚辈恕难从命。”
“人间有缘无份之事,多半缘于女子委屈自己而抱憾终生,今日老身前来,拉下脸亲自做媒,你竟不识抬举,拂了我的脸面,你们也别想回北方了!”
白夫人大怒,前半句说的辛酸,后半句念的骇人,还没等慕蟾宫好语相劝,抬起拐杖就迈出门,再追,已是人去楼空。
——
了无生趣的摔坐在椅子上,想到白秋练相貌为人,不由的后悔,这次一拒,恐怕是后悔无期,又想到世间女子,哪一个及的上她纯粹可爱,悔意更加。
正郁闷着,慕老爷吃了酒回船,见儿子还一副身至九霄云外的样子,火气又冒了出来:“你……”
“爹!”没等老头说话,他就扑了上去。
还没看过他如此失态,慕老头不由紧张:“怎么了?”
“刚才,刚才有一位夫人来提亲了。”
这慕蟾宫也是少负才名,及冠以来说媒的更是不少,自来他也没动过心,总推托自己尚未成志,不谈此事,没想到今天竟然一态反常,慕老爷以为是哪位商友臣自己不在来探听他的口信,松下起来,呵呵一笑,捻着胡子问:“是哪家的姑娘啊?”
“说是姓白。”
想了想自己姓白的朋友,毫无头绪,又问:“家住何处,以何为生?”
蟾宫摇了摇头。
慕老爷疑惑,他忙解释:“说是那位白姑娘听了孩儿吟诗,有心……”
原来是如此不靠谱的事儿,老头摇了摇手:“此等大事,不可随随便便。”一个书痴就够自己着急的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咬人弄疯?
“爹,那位白姑娘……”蟾宫心有不甘,还向纠缠,没想到老父十分不屑:“切,少女怀春!我让你清点货物,你做了没有?”
“……没。”
“那还不快去,小小年纪想的全是春花秋月,没出息的东西,我和你娘还指着你养家糊口呢!”
慕蟾宫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蔫蔫的理好了货物,便闷头辗转入睡了。
梦里一会是白秋练回眸对望,一会儿是白夫人怒目而视,也不踏实,昏昏沉沉之时,猛地一下颠簸,连床带房都摇摇晃晃起来。
慕蟾宫惊醒,撩了帘子,叫住慌忙跑过的伙计:“怎么了。”
天色还暗着,伙计举着火把,擦了一下汗:“回公子,大约是遇上积沙,搁浅了。“
他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洞庭湖里每年都会有船被沙阻住的,到了第二年初暖花开,长江涨水的时候,别人的货物还没有运到,船里的东西可以卖到百倍的价钱,虽阻了行程,但塞翁失马,也无需太过担心。
不一会,慕老爷又进来点了灯。
“爹,没事吧。“
“没事,但明年开春前我们可能是回不去了,算算盘缠可能不够。“
“孩儿可以先行去取。“
别看平日慕老爷对儿子大呼小叫,可真有了事还是护着:”得了,这到京都路途遥远,你傻呼呼的再遇上点什么事耽搁了,还不把你爹饿死,我明日便启程回家,你随着伙计把货物看好别受了潮有了闪失我就谢天谢地了。“
慕蟾宫点点头,又听着爹爹叨唠了一会,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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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别了老父,他好一阵无聊,突然又想起婚约之事,想到这回没人管着自己,乐得不行,乐了一会,意识自己笨拙,忘记问了白夫人家住何处,闷到屋里怅然若失。
痴痴颠颠,看得旁人莫名其妙,便也没人管他,怕再犯了少爷的喜怒,自讨苦吃。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天色渐晚,慕蟾宫又念起李杜诗篇,心情稍好,却有小厮颠颠的进来:”公子……“
“吵什么吵。“他目不离书。
“有位姓白的夫人带着女儿前来求见。“
“嗯……嗯?!“惊愕的抬起头来,又笑不自禁:”快请,快请。“
但没想,再见她时,竟已经人不成形,病如西子,被小丫鬟缠着进了屋,被白老太一指,安于床上,连手都抬不起来。
也不知这家人是大富大贵蛮横贯了,还是居于深山不懂世事,未等慕蟾宫说话,白夫人就解开女儿包得严严实实的衣服,给她垫了垫脖子,便回头眼波一横:“我女儿病成这个样子,你不要高枕无忧,没事儿人一样!“
“晚生……“
不理他的解释,白夫人站起来哼了哼,气呼呼的就出了门,便寻不见。
——
真是怪事一波接一波,慕蟾宫按了按眉头,提着灯来到床边,柔光映在秋练憔悴的脸庞上,苍白的眼睑动了动,黑蝴蝶似的睫毛颤抖着张开,露出一双秋水滟涟的眸子。
病态虽美,却叫人心疼。
他轻轻坐在床边:“白姑娘又是何苦为我这种人糟蹋了自己……“
她不说话,薄凉的唇微微翘起。
“不知姑娘年芳几何,都喜爱什么样的书籍?”
还是浅浅的笑着。
“白姑娘不说话,是不是埋怨我了?”
消俏的脸染上了窗外晚霞的氤氲,白秋练摇摇头,倒是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其实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公子若非问,那就是……为郎憔悴却羞郎。”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还将旧时情,怜取眼前人。
这是崔莺莺对元缜的哀伤婉拒之词,被她念起,少了幽怨,多了甜媚,简简单单七个字诉尽个中缘由心意,听的慕蟾宫怦然心动。
心动了,便自然想有肌肤之亲,只是佳人气若游丝,又觉不忍,他只好把秋练抱入怀中,轻的,好像一只小猫。
从前,觉得可爱的人都在书里,可是竟然他遇见如此至情至性的白姑娘,何其幸哉!
秋练靠着蟾宫,愁眉渐展,碎碎说了几句,又道:“公子给我念三遍王建,罗衣叶叶,我的病,自然就好了。”
蟾宫哄着,自然真的念起来。
罗衣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遍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
谁知,才到第二遍,秋练就面色红润,和衣起身。
第三遍,竟与之聚合,罗衣叶叶,清澈可人,如凤求凰,如天仙配,眼波流转之时,慕蟾宫已倾身吻下,压着她的手臂,尽是风流缠绵,随着洞庭行船,摇摇荡荡,听得屋外小厮脸红心跳,落荒而逃,只留这两人一夜鱼水。
——
清晨初至,白秋练就起了床,在镜前梳理长发,还边对小憩的慕蟾宫道:“还不快起,我娘要来了。”
慕蟾宫这才缓缓穿衣,又见秋练青丝水滑,忍不住拿了一绺在手里把玩,忽闻拐杖当一声敲在船板上,忙回首。
白夫人更加雍容,也不睬蟾宫,直向秋练走来。
“娘。”秋练娇柔的唤了一声,面色容韵,不见昨日病态,白老太太高兴的笑弯了眼,被女儿缠着坐下。
“白夫人。”慕蟾宫恭敬起身,款了款手。
“嗯。”不冷不热的答了一声,又看着女儿:“秋练,身子好些了吧?”
“回娘的话,好多了,娘不必担忧,前些日子是孩儿不孝,惹得娘伤心了。”
“傻孩子,哎,跟娘回去吧,娘还有好些话相对你说呢。”
白秋练顿了顿,没有回答,看了慕蟾宫一眼,便羞怯的低下头去。
老妇人自是见多识广,知道女儿念着心上人,便也没有劝阻,聊了半个时辰便要告辞。
“还请白夫人留步,晚辈已命人置下饭菜,不如用完再走。”慕蟾宫还是不卑不亢。
见这后生终究是一表人才,老太太也缓了脸色:“不必了,吃不惯你们那些东西。”又对秋练说:“你喜欢和你的郎君玩,那就随了你的意,娘走了。”
见白夫人出了门去,慕蟾宫才道:“不知姑娘住在何处,告知在下,也好改日登门拜访。”
白秋练呵呵一笑,千娇百媚:“你我已经如此,还称什么姑娘?”
“秋练……”
白秋练听闻他温柔一唤,深情凝视了半晌,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且不知日后如何,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也没有什么用。”
慕蟾宫忙拉住她的纤手:“秋练何出此言,昨晚已是我人生至幸,定当不负如来不负卿。”
“不服如来不负卿……君又可知,生别常恻恻……”本是欢愉,喜极反悲,秋练倏忽间就落下泪来,打湿了白皙干净的脸庞。
情到深处,就好似像是千年万年,再迤逦的言语,都不如这双手相握来的真实,明明是淡水之交,却比曾经那十几年的日日夜夜让你回味眷恋。
洁净的日光,越过窗棂照在这二人身上,绫罗再美,也只能在四目回转间,暗淡了下去。
——
世上的欢愉皆是短暂,相守相依的日子好像刚刚一瞬便漏过指间滑落下去了。
这日,秋练起的极早,梳妆整齐,提着灯突然间就从书桌上那一摞零乱中拿出一本,借着光读去,秀美倦懒的脸庞顷刻便凄然了,盈盈的眼睛被火光映着,泪簌簌的掉落。
慕蟾宫正半睡半醒的欣赏美人之姿,见状,忙起了身揽过秋练,白皙的手温柔的拂过她,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惹得你如此,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就好了?”
秋练举起诗集,指着上面的话,有些委屈的看着慕蟾宫。
原来是李益的《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本来是打算拿书占卜的,没成想是这句……实在是不吉利,想你父亲明天就回来了,我怕是……怕是……”秋练又抹着眼泪,哭得说不出话来。
慕蟾宫见这女儿家心思婉转至此,哭笑不得的安抚她:“你真傻,这明明是上吉之语啊。”
秋练疑惑,蟾宫又说:“看这句‘嫁得瞿塘贾’,分明就是说喜讯将至,你又哭个什么呢,难道,秋练不想做我娘子?”
“讨厌。”她破涕为笑,在蟾宫胸口拍打了几下,心情也是微微好了。
二人缠绵了一会,天渐渐亮了,秋练起身,道:“如今,你父亲要归来,我们还是暂时分手吧,不然白天被看见几经闹腾,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万一千夫所指,恐怕事情会越弄越糟,不可收拾了。”
拉着秋练柔软的手依依不舍,但慕蟾宫又费心一想,却是不可草率,须得从长计议,只得松开:“好,待父亲回来我便向他请求,可是,若他答应了我们的婚事,我又上哪里找你呢?”
白秋练露出又调皮又神秘的笑脸,大有天机不可泄漏的意味:“我自会派人常来打探,婚事成不成,都会第一时间知道,这你大可放心。”
慕蟾宫点点头:“那我送你下船去吧。”
“不必。”她翩然向门口走去,回首见情郎还是跟着,又笑:“留步。”
话毕,出了门,便无影无踪。
慕蟾宫怅然了一会,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伊人斯景,不禁落寞,只得拿出书本朗朗读起,排解寂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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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爹走了这么久,还是死性不改,尽读那些花花月月的东西。”
人还未至,便听见训斥连连,抬头,果然是慕老爷风尘仆仆走入船舱。
“爹!”慕蟾宫高兴得站起来,放下书就迎了上去。
“亏你还记得爹,让爹看看,瘦了,瘦了,一定是没好好吃饭,全部心思都扎到这书桌上。”
拉过儿子,慕老头正唠唠叨叨,蟾宫实在忍不住,就提起来:“孩儿正有一事想和爹商量。”
“哦?”
“就是……那次说的白姑娘,还请爹答应我们的婚事。”
本来重逢心情大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不着调的事情,慕老头断然拒绝:“不行。”
“爹!”慕蟾宫一急,也径直说出了口:“白姑娘……已经是孩儿的人了,不娶不行!”
“荒唐!哪个好好的姑娘能如此随便,也不说自己是谁身居何处家境如何,就敢以色侍人,说不准就是湖边哪家青楼的小姐,想找棵大树好栖身!”
“秋练不是这样的人,她知书达理,清清白白!”
“都这样了还清清白白,你气死我算了!休得再提此事!”
见父亲果然气得不轻,脸涨得通红,慕蟾宫也没再说什么,只得悻悻的闷了头。
慕老爷甩了袖子去舱底查货,一路上骂骂咧咧,见到儿子把东西管得井井有条,一样不少,才住了嘴,面色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