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艳独绝》荆缃

3、惊梦

　　一声惊雷，顾清欢猛得睁开眼睛。

　　他面沉似水地在黑暗中默默坐了良久，才想起来这是陆军署的客房，不是六年前刘府那龌龊的红纱帐；而他这段日子一直往返于戏班和郑宅之间，晚上歇在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人都说郑长官好手段，竟追到了高岭之花顾老板，却少有说他攀龙附凤傍上靠山的。毕竟，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欢子了

　　六年前，正是17岁的顾清欢从清秀一点点长开的年岁，虽已锋芒初绽，却还远远不是赤流霞的正旦。甚至那时的顾清欢还不叫顾清欢——他没有爹，娘是原来戏班旁边一家怡红院里的花魁，生了他便求到老班主门下养着。虽年纪小，他还一直记得当时雪地里一个妆容俗艳神色却凄凉的女人扯着嗓子骂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咱谁也别瞧不起谁！”的样子。后来师父收下他做个学徒，便以昆山腔的开山师祖顾坚之“顾”氏为姓，按排行给他起了个艺名清欢，平日里却没人叫，只叫小欢子。

　　师父教他从小练的是武旦，虽说南戏不比京戏，武旦仍讲究唱念作打无一不精，但那时的他不求上进，浪费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若能不时上台给角儿配一回五旦六旦就是求来的机会了。

　　过分艳丽的面孔，本就不适合南戏里穷苦朴素的正旦，自从师父死后，新班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班子里别的旦角儿们不愿同台被他艳压，叫妆娘特意给他化丑或者下绊子的事儿多的是，外面又有一拨走马章台的纨绔公子哥儿对这张脸虎视眈眈，虽然这种没名气的戏子带出去并不能给自己长什么面子，到底颜色在这儿，玩着看着也舒心。

　　按说顾清欢是真看不上这些小家子气的勾心斗角，偏偏被扰的不胜其烦，那天稍没留心便着了道儿，被灌醉了送到刘家二少爷府上。亏得他酒量好，很快便清醒过来，满眼遍是刺目的红色。他被蒙着盖头，一身女人的嫁衣绑着扔在床上，屋外传来刺耳的哄笑声，“恭喜刘兄又得佳人啊！” “春宵一刻，我看刘二爷都等急了，咱兄弟就放他去吧，啊？嘿嘿嘿”他一边咬牙侧耳听着，一边使劲挣脱绑绳。还好，等那醉醺醺的刘少爷进门后，他手脚已经没了束缚，手里紧握着妆台上的木盒端坐在床边。

　　他把毫无防备来掀盖头的刘少爷砸晕后，有惊无险地避着人逃出了后院，却在惊慌失措之下迷了路，闯进前面刘帅办案的侧厅，被当奸细捆了起来。少年心气犹在，怎么可能承认这样的奇耻大辱？再说他自然以为老子和儿子都是一伙的，于是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差点被关进牢里砍了。 这时候正巧碰上衣冠楚楚的一个青年来给刘帅送贺礼，看见这事，三言两语便给弄清楚求了情，刘帅听见自己儿子如此荒唐大发雷霆，挥挥手便把这不值一文的小戏子放了，他因此才逃过一劫。

　　这事过去了之后，他才沉下心来憋着一口气要把戏唱好。想也无法，他除了唱戏什么也不会，若想出人头地把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踩在脚下，除了红再没有第二条法子。于是两年后的扬州，一个惊为天人的杨贵妃在戏台子上横空出世，郝班主这才一改往日不理不问的态度，把他捧成了正旦。而他才一步步走出了如今这个扬州无人不晓的顾清欢。

　　倒是当年那个救了他的青年，他当时便打听出是郑参谋长的大公子，可惜在那天过后不久便出海到美利坚去了，一直没来得及和恩人道谢。 “郑奕哲。”他咀嚼着这三个字玩味地笑了，谁能想到他现在就躺在他隔壁的床上呢？缘分多妙啊

　　正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郑奕哲在门外道， “打雷了，听见你这有动静，无事吧？”

　　他笑：“怎么不进来？我有话跟你讲。”待郑奕哲站到他床前了，便一翻身半跪坐在床沿上抬起头，“郑署长不问我这些年是如何阴损地玩弄手段，上过多少人的床才爬到现在这个地位么？”

　　看着他肆意的笑眼，郑奕哲一皱眉：“你一定要这样说自己？你能红遍江南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嗓子和……”脸么……

　　顾清欢没等他说完便笑了，与以往不同，这是个畅快的笑，笑意从眼睛漫到嘴角，他低下头笑得浑身颤抖，突然起了心思，一伸手将立正的郑奕哲拉向他，凑上去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郑奕哲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保持着半弯着身子的别扭姿势半晌没动，直到顾清欢侧着头笑意盎然地回看回去，他才突然着了火似的“噌”一声站直了，大步生风往屋外走，头也不回一下。

　　顾清欢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背影，心说这是不是叫，落荒而逃啊

　　不想没走几步郑奕哲又反了回来，在门外站着也不看屋里，只抿着嘴干巴巴说： “对了，我过几天要去南京一趟，你若是过来，别理老郑我不在，他可能要给你找麻烦的。”

　　“欸，知道啦。”床上的人温声回答，连顾清欢自己也看不到他第一次堪称温柔的模样。他只是觉得心里突然暖软了一块，他的郑署长，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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