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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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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追巧巧一直追进老太太屋子:“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一头撞到丫鬟雪花身上。雪花手上端着铜盆,正要去泼水。老太太才洗过脸。给夭夭一撞,半盆水都泼到了她身上。夭夭大哭。巧巧在一旁笑呵呵地看。
听到孩子哭声,老太太只穿着白绸对襟寝衣,从内间出来看个究竟。一见夭夭的落汤鸡模样,不禁大笑。赶着叫雪花去给夭夭拿替换衣服,顺便把二奶奶叫来。毓秀儿正在窗下给老太太装烟,这时便走来抱起夭夭哄她。夭夭五岁,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一头柔软的乌发梳成抓鬏,套着珍珠环。圆圆脸白如羊脂玉,口唇红似樱桃。
老太太道:“哎呀,她哭得我心烦意乱。快抱她去别的屋子。”
毓秀儿道:“她这身上都湿透了,外边大冷的天儿,别冻着。我看,还是让她在老太太被窝里屈就一会儿吧。”
老太太问巧巧道:“她到底想看什么?”
巧巧笑道:“她什么都想看。我要是玩什么玩意儿,她必定来夺,给我玩玩儿。我要是吃什么东西,她又会说:‘你在吃什么?张开嘴,给我看看。’”
老太太笑道:“夭夭好馋,哪像是我们家的孩子。奶奶和你好,你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巧巧擎起左掌,老太太凑近一看,是只晶莹的玉蝴蝶。她的脸色一时大变。莲娣带着奶妈急匆匆赶来:“夭夭呢?”
老太太道:“你先别管夭夭。先看看这个。”
莲娣拾起玉蝴蝶,不须细看,心下已明了。向老太太道:“没错。先前大嫂子下葬时,我亲手给她放进棺材的。”
巧巧好奇道:“你是说,这是我阿妈的?”
老太太问:“你从哪里拾到的?”
“一早起来,从枕头底下翻出的。”
老太太抚抚她的头,道:“去,喊你阿爹过来。”
巧巧伸手道:“还把它还我。”
老太太笑道:“一会着。去喊你阿爹。”
巧巧蹦蹦跳跳跑去了。
想起昨晚与崇绮的谈话,老太太拉着莲娣道:“以后,金家全指望你了。”
莲娣笑着拍拍老太太的手道:“阿妈,你就放心吧。”从前的莲娣可能刻薄,但如今肩负大任,天性里的崇高被激发,襟怀放开,立时成了个果敢坚决的妇人。
老太太道:“崇绮说你行,我自是放心。只是诺大的家业由你一个妇道人家撑起来,委实辛苦。”
“这样的客套话阿妈无须多讲。从今以后,我兢兢业业,定不辜负阿妈重托。”
老太太又道:“这玉蝴蝶是怎么出来的?”
莲娣笑道:“大哥是怎么回来的?”
老太太忧虑道:“结绿恨我们。”
莲娣道:“还有巧巧,她不能不顾惜巧巧。”
“那她来做什么?”
“死去多时还不肯投胎,她还在等大哥。”
“她以为崇绮淹留人世是因为芸娘?”
“她的小心眼儿阿妈清楚。”
老太太道:“她心里只有崇绮和巧巧,我们都不算数的。”
崇绮进来,道:“阿妈。”
老太太道:“昨晚结绿来过?”
崇绮诧异道:“阿妈怎么晓得?”
老太太给他看玉蝴蝶:“她放在巧巧枕头底下的。”
崇绮道:“阿妈,如今阴阳两隔,我不能久留。把生意教给二弟妹,我便离开。”
老太太拭泪道:“金家损失了这许多,想恢复元气可不是易事。”
崇绮笑道:“二弟妹巾帼不让须眉,我信得过她。”
莲娣笑道:“大哥信得过我,股东和伙计们未必。我还真有点儿犯怵。”
崇绮道:“身后还有老太太呢。况且,崇纹也不可小看。总揽全局的魄力是少些,可办起事来一丝不苟,定能辅佐好你。”
老太太笑道:“人家是夫唱妇随,你们是妇唱夫随。”
莲娣道:“都这会儿了,老太太还笑得出来。”
老太太道:“崇绮和我们这样说着话,和生时一模一样。”
崇绮想起惠哥的警告,一月之内不到地府报到,魂飞魄散。这强续的人世之旅也快到尽头了。虽是死别,因了从容告辞,亲人们倒不觉怎样悲凄。知晓了黄泉的存在,倒给了老太太念想。“人生百年,我七老八十的,也快入土了。知道你泉下有知,还记挂着我们,觉得宽慰多了。待我天年终老,咱们母子又可相聚。我不难过。”昨晚她道。
母亲一生坎坷,经历大风大浪无数。先是外祖家败落,遣散仆从,为了生计,她堂堂大小姐甘为佣奴。二十二岁嫁到夫家,丈夫偏又是败家子,将百年基业挥霍了精光。她不得不在再次抛头露面,支持起一份家业。板起严母面孔,逼迫好读书的崇绮弃文经商,去吴家当伙计学生意,吃尽苦头。一点一点攒起本钱来,终于复兴金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一介书生,硬是养成了生意人的精明。凝眸往事,恍如梦寐。可如今,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垂暮之年还要为家事操劳。身为长子,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