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丈夫》希瑟

10、十

　　芸娘在摇篮边。崇绮来时，她只回首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轻轻走到摇篮边，手搭在她肩上，与她一起看熟睡的儿子。玉雪可爱的小婴儿，胎发乌黑，皮肤水嫩。小胳膊小腿儿一截一截的，像藕。此刻他正酣睡，看不到他那双酷似其母的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但低垂的长睫毛仍娴静美好。
　　“中年弃世固然不幸，身后留下这样一个儿子却是我不幸中的大幸。我们中国人信奉子嗣，也不是没有道理。”崇绮悄声道。
　　芸娘酸楚地一笑：“几天前你的死讯还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悲剧，而今困扰我的却是我在你心中的份量。崇绮，昨晚你的话是真是假？”
　　“你明白还问。”
　　“你不亲口证实，我终是不安。”
　　崇绮望着她殷切的眼睛，他能告诉她真相吗？事实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芸娘这般美好的女子，温柔敦厚，沉默可亲，他怎么忍心伤她？与她相处的两年，每天都是暖风晴日，平淡，可是妥帖轻松，每天都是享受。但为什么一见到结绿，他却发现，自己一直——不，当然，真相只能留存在自己心底，或者与自己一齐灰飞烟灭。如果他对不起她，这末了的欺骗算是补偿吗？
　　“当然是假的。芸娘，你给了我现世安稳。”
　　她满意地笑起来，眉目间骤然亮起华彩。扬起手中物给他看。
　　“昨晚惠哥来到我房里，她给了我这个。”
　　“什么？”崇绮问时，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
　　“忘忧汤。”
　　他接过看。这是只细巧的蓝花小瓷瓶，瓷质细腻光滑，触手凉润，像百年古物。在耳边晃晃，听得见液体轻微的咣当。拔开红木塞嗅嗅，没有气味。忘忧汤，顾名思义，隔断红尘的灵药，一饮便可忘却前生往事。
　　“你拿去给结绿喝。她相信你，只要你劝，她一定肯。”
　　“假若我真的这样做了，你不觉得我残忍吗？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托付永生吗？”
　　“在这件事上我情愿你残酷。其实，崇绮，你不明白女人的心意。你待他人再残酷，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原谅。”
　　“好，我去。”他道。
　　这天晚上，芸娘睡得很稳。有些话她没有告诉崇绮，瓷瓶里装的其实不是忘忧汤，而是析魂汤。地府管投生的孔判官倾心结绿多年，一直得不到她。特地研制出这种妙药。饮了它，她会彻底忘却前生情爱，忘却崇绮，却仍可留在地府。到那时，他便有机会赢得她的芳心。而崇绮，永永远远都是芸娘的了。他是她生命尽头的启明星。有他在那里等着，她不惧怕未来的迢迢岁月。
　　但是。芸娘真能把握崇绮的心吗？

　　“结绿，这是忘忧汤。”
　　结绿在地府多年，并没有见识过忘忧汤。好奇地拿过来看。
　　“我已喝了其中一半。”他说得很平静。
　　结绿仰头看他，眼中是深深的诧异与失望：“崇绮，怎么可以？我等了你八年。”
　　崇绮微微笑：“结绿，如果有缘，来世我们会再相见。”
　　“那样的机会多渺茫。天上人间，往古来今，你怎么保证我能遇见你？”她仍是不甘。
　　“让我们来赌一把。”他的笑容渐渐飘渺起来，形象也在淡淡化去。
　　结绿一把抓住他：“崇绮，等等我。”她拔开红木塞，吞下余下的一半。
　　但叫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他们，还会相见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献给最最亲爱的非洲小红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