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忘草》冯颜

2、夏雪宜

　　2．夏雪宜

　　C市的天气在这个炎热的初夏显得有一点奇怪，同样是江南，但是这里却与N市有明显的不同。N市的暑热仿佛在一点点地蒙蔽一个人的思想，而C市不同，这里的清爽凉意让人有想睡觉的冲动。夏雪宜看着窗外的一片绿叶飘飘摇摇地向下落去，很忽然地想起了昨天在网上搜出来的N大的图片，他看见那上面有两排高耸的梧桐树，浓郁的绿意在照片上还是显得一派宁馨。夏雪宜看着那张照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摸着那累累绿叶，直到他的手指触到那凉凉的屏幕，他才自失地一笑，手指搓了搓滚烫的额角，哎，他为什么会想念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不是他能够去的地方。
　　讲台上的椰花夫人正在絮絮叨叨地讲着新文化运动，她那双深深凹陷的大眼睛环顾着四周，教室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脱她的那双眼睛。椰花夫人嘴里还在唠叨着□□，眼睛却盯上了教室后面的角落里那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生。教室的后门紧紧地关着，所以角落里光线不足，男生侧面的剪影在昏暗的灯光里若隐若现，就好像是一座雕像。椰花夫人看着那个虚浮的影子，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男生，他的名声与殷离有得一拼。殷离虽然让老师们很头疼，但是她的学业却从来也没有让老师们有一点担心。但是这个夏雪宜不同，他从来没有像殷离那样把学校闹得鸡犬不宁，他只是在老师面前永远一副冰冷的脸，缓缓扬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可是足以气死涵养极佳的一票老师。于是，他就被那些受不了他的老师们丢在了教室的角落，反正有没有他这个人，班级的平均分也没有什么改变，在旁人的眼中，他无关紧要，就好像是飘忽的影子。椰花夫人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个令人觉得麻烦的男生，她不明白，这个男生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双阴戾的眼睛，突兀在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显得那么地不协调。眼光掠过这个可恶的矛盾体，椰花夫人看了看第一排，那排精英聚集，没有好成绩的人是进不了这一排的，他们的脸上有老师们喜欢的温厚，唯独一个人没有，但是她的古灵精怪却同样让老师们喜欢。
　　窗外天气很好，碧蓝的天空让人有想冲天喊叫的冲动，夏雪宜看见椰花夫人的眼睛在玻璃镜片之下一闪即逝，闪亮的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便收回了，他笑了一下，他知道他在老师们的心中已经是一个无关重要的人了，他听不听课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在上课时捣乱，不会影响到其他一心向学的人，他就完成了他作为一名学生的使命。夏雪宜抬起脸来，一张白皙的脸上淡然无味，只有一双眼睛闪着通彻的光。他看着教室里人头济济，冷冷地笑了，其实老师们实在是多虑了，他怎么可能影响到其他的人？他没有机会。
　　这个班级是这所重点高中里有名的顽劣，他们的吵闹声常常让教导主任王重阳的脸上露出一个挫败的表情。他那张曾经让历届最涣散的班级变得规规矩矩的扑克脸在这个时候显得老迈无用，这个班级的所有学生从来不会犯任何校规，但是他们或多或少地让人们觉得心烦意乱，可是没有人愿意狠狠地责备他们，只因为在这个以成绩为第一的学校里，他们的优异成绩是微弱却有效的护身符。但是其他对这个精英班级的学生们羡慕有加的学生并不知道，这个班级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他们的座位次序是按照名次来安排的，每次大大小小的考试过后，隔壁班的学生总会习惯性地窃窃私语：听，他们班又在换位置了。疑惑总是有的，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料到在这纷纷乱乱的响声背后，有多少人正在因为被迫离开所谓的精英集团而伤感，而又有多少人因为新加入这个闪耀着光环的集团而窃喜，他们的脸上有不同的表情，但是清清楚楚地，上面都洋溢着无穷无尽的对高分的渴望，这，正是胖头陀的愿望，作为一个金牌教师应有的愿望。而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的夏雪宜坐在他角落的位置上环抱着双臂，看着人们像一堆黄沙一样从一处转向另一处，最后还是那一堆黄沙，在他看来，全无变化。而他也永远不会离开他现在的位置，他的成绩不容许他离开，而他也不愿离开。有些时候，他看着那些为了位置变动或喜或悲的脸，觉得有一点好笑，同时也有一点可怜他们，在这个地方，他们为了那虚无的美梦，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与梦境。夏雪宜抬头看窗外的天，有一只翩飞的鸟划过长空，而眼睛落下的地方，他看见一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凌厉的眼在玻璃镜片后面淡漠如古井无波，他笑了一下，殷离，他认识了六年的女孩，却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内心。他回想起三年前，本来脾气怪诞的殷离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安静，她的脸上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宁谧得让人恐惧，但是灭绝师太很高兴她的改变，因为她的成绩一天比一天好，而且不再让老师们心烦，真是一件好事。夏雪宜在殷离的身后远远地望着她的脸，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神采飞扬，那陌生的宁谧让他感到莫名不安。那时候，他们初三，有艰难的抉择要他们去做，是继续进入高等学府还是从此变成社会的一分子，这是第一步。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急切的神色，他们的内心煎熬并非旁人所知。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其他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也从来都不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够有好的未来，就已经足够。所以，夏雪宜知道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殷离的宁静是为了什么，他抬头看见幽蓝的天空，清澈的白云投下的阴影在殷离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里面的光辉看不见了，或许，里面的光辉早就已经没有了。夏雪宜看着殷离阴暗的眼神曲曲折折地探向前方，那里有蓝衣男子范遥灿烂如朝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