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忘草》冯颜

10、殷梨亭

　　10．殷梨亭
　　聚会是在一种十分轻松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殷离当初觉得有点忐忑的心情在看见了阿朱那张好像一只气球的脸蛋之后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同学们都变得很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成熟的神色，这半年之中，大家都变得很多，有些很有教育意义，有些就比较颓废了。像阿朱就是具有教育意义的代表，她在北方那座大城的风沙之下，娇弱的身体是在是抵受不住，于是她采取了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大吃特吃。据她所讲，那种充满了油脂，又是大咸大辣的东西光是听着就已经很油腻了，更别说阿朱这样什么都大吞大咽，来者不拒了。从前殷离一直担心她的身体就好像一张白纸一样脆弱，风吹吹就坏了，现在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了，要想把现在的阿朱吹走，那风真的是要十好几级了。殷离伸手捏了捏阿朱胖胖的脸颊，调笑道：“看来，你跟老段还是有一拚的啰。”阿朱刚想反唇相讥，却不料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影吸引了注意力，她不再理会殷离，径直走到前面，仔细观看。
　　殷离却是一个十分迟钝的人，她自是没有发现这个人影有什么与众不同，她跟着阿朱屁颠屁颠地往外看去，这下子，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迎面走来的男生身材挺拔，脸上挂着温雅的笑容，无边眼睛掩住了那双藏着灵光的眼睛，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好书生的样子。阿朱眼睛一刻也不离这个人，转回头问殷离道：“阿离，你说这个人是谁啊？我好像觉得有一点点眼熟，你说呢？”殷离也是不住的沉吟，按理说这个人她一定是熟识的，不然，不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
　　她们两个人还在怀疑之时，那个人已经自觉自愿地过来跟她们打招呼：“殷离，阿朱，你们来的倒是很早嘛。”一听这声音，殷离马上想了起来，咧嘴一笑：“原来是殷梨亭呀，你好像变了很多嘛，怪不得这个死人阿朱当你是绝世大帅哥，看得快流口水了。”阿朱一听这话，马上红了脸，在背后狠狠地踹了殷离一脚，脸上却还是那副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殷梨亭听见殷离这样直话直说，也是很不好意思，搭讪了几句，就走进去了。只留下殷离贼兮兮地看着阿朱，直到阿朱的脸涨得就像一个红苹果，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殷离他们班级里的人都是那种很及时的，没到规定的时候，已经全部到齐了。殷离和阿朱站在火锅店的高台之上，一丝不苟地看着台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阿朱看着同学们变得成熟的脸，笑着对殷离说道：“看起来，我们班还是像以前一样，人气不错。”殷离怀坏地笑道：“是啊，不光是人气不错，有些人长得还不错呢。”阿朱早就知道殷离会来这一招，对她的调笑可是不理不睬，只是斜着眼睛“哼”了一声，继续看着她那些大变样的亲爱的同学。隔了一会儿，阿朱忽然说道：“上次看见殷梨亭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个样子吧，记得那次他是和夏雪宜一起过来的。”殷离开始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直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飘进她的耳朵里，她才明白过来，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那个落寞的身影。她疑惑地问道：“阿朱，夏雪宜没有来吗？”阿朱早就跳下台子，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吞着火锅里的食物，那个样子好像几百年没有吃过东西。听见殷离问话，阿朱嘴里模模糊糊地说道：“他不是出国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殷离微微一愣，是啊，这个消息她早就应该知道，事实上，她真的早就知道了。她看着阿朱的脸上残留着食物的余渣，当时就笑得稀里哗啦，再也无法顾及关于夏雪宜的事情了。
　　看见阿朱这个傻样子的人原来并不止殷离一个人，只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朗朗笑声，人还未到，笑声就好像阴魂不散一样把殷离缠得七荤八素。老段，亲爱的老段，他居然来了。老段的到来给大家带来的无尽的惊喜，上至胖头陀，下至班级里的同学们，个个都感到老段看起来比暑假的时候变了很多。殷离迎上去，拍着老段的肩膀，笑着说道：“老段。看起来精神不错嘛，是不是在高复班过得很不赖？”老段比以前胖了很多，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很强壮的意思，眼睛底下有深深的阴影，脸上的胖就好像是水肿的一样。说实话，老段的样子非常憔悴，殷离说他精神只不过是安慰的话。这个道理老段当然也知道，他很感激地看着殷离的脸，伸手拍了拍殷离的脸，像以前那样说道：“怎么样，小离子，看你的样子，在那个破学校过得还是挺滋润的吧。”殷离这一次并没有对他的不规矩有什么反映，她笑着说道：“呵呵，是啊，我在那个地方还是过得挺好的，我只等着你来陪我呢，拿样子，我过得更开心。”老段也是微笑，回敬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我到了你那儿，你的日子不知道多么好过呢，到时候你还有找什么男朋友啊，照样过得开开心心。”两个人调笑惯了，旁边的同学们都是习惯了的，看着他们这个浪荡的样子，只是笑笑，也没有别的话说，只是有个人的眉头紧锁，默默地在一边看着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影子，脸上没有笑容。
　　大家吃到兴尽处，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卫璧端着酒杯歪歪倒倒地走到了殷离身边，靠着她的肩膀说道：“殷离，今天酒量不错嘛，是不是太高兴了呀。”自从上次他偷看夏雪宜给殷离的贺卡之后，殷离对他就好像是陌生人，跟她说话，也是爱理不理，今天，他看见殷离的样子好像非常高兴，就不由得想以此来搞好关系。殷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好笑，上次的事她并不是气卫璧偷看她的私人东西，只不过感觉到这件事情让她不好意思。现在看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忍不住笑了，她接过卫璧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殷离的酒量一向很好，只不过不在别人面前显示罢了，所以班级里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今天由于卫璧的发掘，殷离这颗新星才算是显露在大家的面前。
　　胖头陀看着殷离杯子里的酒一杯杯斟满，又一杯杯淡去，心中惊骇莫名。他一向自诩酒量不错，但是自从上次殷离爸爸请老师们吃饭，醉得一塌糊涂之后，他就再也不随意表现了。今天看见殷离的样子，他心中竟然感到一丝安慰，那次失态看起来并没有太丢脸，看看殷离，就知道她老爸是什么样的猛人了，怪不得自己败在他的手下，也算是值了。想到这里，胖头陀卑鄙地怂恿身边的老段与殷离“叙叙同学情”，老段在胖头陀身边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他这双小眼睛一转有什么坏主意。老段心领神会地端起酒杯，走到了殷离的面前。
　　这个时候的殷离有一点后悔刚才是不是对卫璧太友善了，以至于让自己陷入了这个僵局，卫璧的酒喝了，其他人的自然不能不给面子。看看旁边，阿朱也已经被灌得不行，没有还手之力，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她很不友好地拒绝了好几个人不怀好意的酒杯，算是得到了几分安静，没想到眼角余光却看见老段过来。老段在殷离的眼里现在属于一个特殊人物，高考前的人是最大的。想当年，高考前殷离过的是公主般的好生活，但是一拿到提前录取通知书，她的好生活就此失去，饭桌上的鸡鸭鱼肉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既然老段过来，自然给他面子。一杯一杯的酒灌下肚子，殷离的眼睛已经有一点模糊，她看见面前老段的脸慢慢变成了别人，依稀记得是上回在火车站上看见的那个人。殷离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却不料怎么也看不清楚。
　　老段见殷离脸上已经浮上了一点点红晕，心中窃喜，回头看看胖头陀的脸，两个人一般奸诈。刚想偷偷笑一下，没想到旁边伸过一只手扔掉了他的酒杯，老段惊讶地看着耶律齐的脸上浮着一层黑云。耶律齐默默地看着老段，让老段觉得有一点毛骨悚然，他立即很知趣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耶律齐皱眉看看殷离的脸，一伸手就把她拖了起来，脸色冷冷地说道：“我们走。”
　　当时大家都喝得很多，所以没有人看见耶律齐的动作，只是老段在一边暗暗地发呆，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耶律齐竟然会这样做。其实殷离也没有想到耶律齐会这样做，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拉着她的手的人是耶律齐。她只是觉得面前的人脸显得很大，也很模糊。殷离猛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心中觉得很清楚，这个人不是她从前见到的，不是。她忽然甩开了耶律齐的手掌，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道：“你不是他，不是。”耶律齐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是手心里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变得冰凉透骨。他看着殷离的眼睛里慢慢变得模糊，但是声音却是清清楚楚，“你不是他”，是的，他不是，他不是夏雪宜。
　　回去的路上，卫璧看着殷离的脸，事实上，殷离也正在看着他，那张英俊却略带阴柔的脸这个时候显得有一点矛盾。殷离一直都知道卫璧的心意，但是她永远是嘻嘻哈哈地忽略而过，表面上，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但是她还能够顾及到旁人的感觉，卫璧，是个好人。过马路的时候，卫璧伸出手隔着衣袖抓住了殷离的手腕，殷离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是热度透过厚厚的衣服慢慢地传到了殷离的腕上。卫璧在殷离的眼中一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如果在这个时候，趁着殷离酒醉，他想要做一点什么的话，应该易如反掌，但是现在他就这样绅士般的虚扶着她过马路，让殷离的心中浮起了温暖。在殷离家楼下分手的时候，她忽然拥抱了卫璧，卫璧的身体在一瞬间有一点僵直。殷离贴在他的耳边说道：“谢谢你，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卫璧哥哥。”卫璧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到了此时此刻，她只能成为他的小妹。
　　酒醒后的殷离忽然感到无上的欢愉，她在昨天以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卫璧的心中解开了疙瘩，两个人的友谊又进了一步。她伸了伸懒腰，嘴里浓重的酒气熏得房间里有一点虚无，背靠在枕头上，殷离回想起昨天的种种。老段一杯接一杯的酒，卫璧温暖的手掌，殷梨亭灿烂却带点怪异的笑容，忽然，她模糊地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夺去她手中的酒杯，强硬地拖着她离开，是的，耶律齐，他的手心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晚上她到底说了什么，“你不是他”，对，她说了“你不是他”，她想起了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耶律齐的手心迅速地寒冷。殷离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被烈酒浸泡了一个晚上的身体一下子流出汗水，那些浓缩在汗水中的酒精一下子就散发开来，这座柔糜的小室，到了如今，依稀照出耶律齐的心，和她的心。
　　情思纠缠间，殷离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个很陌生的号码。打开短信看的时候，殷离很惊讶，是殷梨亭，他很关心她昨天有没有安全地到家。殷离合上了手机盖，合眸冥想。在过去的六年之中，殷离与殷梨亭一直在一个班级上课，但是很少说话，殷离对他的印象止于他与夏雪宜的亲密关系。没想到，他也会关心自己，殷离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地浮起了一点点虚荣心，她窃笑着，不会是殷梨亭也暗恋她吧？
　　刚想得神魂颠倒，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掌伸进来掐断了她的美梦，殷离刚想尖声大叫，就看见老妈那张臭脸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老妈叉着腰，大声叫道：“你还不起床，昨天就喝得酒气熏天的回来，我还没机会骂你呢。谁知道，现在日上三竿，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你说说，我把你生下来有什么用，想想你还不如一只小猪呢，猪吃了喝了，还能杀来吃呢，你说你能吃吗？”殷离听着她老妈这番喋喋不休，简直是郁闷，怎么会有这种妈，竟然觉得女儿还不如一只小猪？真是做人做得不值了。
　　殷离在那里唉声叹气也没有办法，老妈的黑手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她拽出了被窝，一股股寒风吹过来，让殷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却又不敢不从，只能慢手慢脚地开始穿衣服，一边回短信。不知道对平时看起来那么陌生的殷梨亭到底有什么话好说呢，正在斟酌之间，老妈的黑手再次伸了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手机。老妈滴溜溜转动着眼珠，怀疑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她认为很陌生的名字“殷梨亭”。过了一会儿，老妈走过来揪着殷离的耳朵说道：“喂，殷离，请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个什么殷梨亭到底是何方神圣？”殷离很不屑于她老妈这种包打听的嘴脸，把脸扭到了一边，继续开始穿衣服。老妈见她不理不睬，马上放弃了刚才的略有点“温柔”的招数，下了杀手。她在一边恶狠狠地看着殷离脸上浮现出来的浅笑，心中不忿，一伸手就把殷离床上的被子掀到了一边，把她晾在了二月份凛冽的寒风之中。
　　在老妈的威逼利诱之下，殷离只能简略地将殷梨亭的情况告诉了老妈。由于她所知有限，听着听着，老妈的脸上就浮现出了怀疑的神情，追问道：“就这些吗？”殷离冻得发抖，颤着声音说道：“是啊，我就知道这么多，你放过我吧。”老妈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终于半信半疑地放过了她，嘴里还是忘不了刻薄她几句：“看看你这副窝囊的样子，要是你生活在当年我党的革命时期，你在敌人的威逼之下，还不是什么都说了出来。当叛徒的料子啊，哎，我怎么生了你这种女儿呀。”
　　看着老妈远去的身影，殷离的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想想却也没有什么难过的，老妈从小就是和她一起嘻嘻哈哈，什么狠话都会说，两个人不像母女，更像死党。害得殷离在这种家庭生活中成长起来，必然养成了她矛盾乖戾的性格，如今看起来，殷离的这么多坏毛病都是跟老妈学的。想到这里，殷离不禁呵呵笑了起来，要是下次再有人骂她脾气坏，她一定会让他们去看看她亲爱的老妈。
　　以后的几天，殷离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接到殷梨亭的任何一条短信，开始的时候，殷离不由得在心中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但是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过了几天，她就将这件事情放到了脑后，而殷梨亭这个名字在她的生命里也慢慢地淡去，直到一个月之后，殷离很意外地看见了夏雪宜的e-mail，她才隐隐约约有一点明白那天殷梨亭脸上灿烂却带点怪异的笑容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