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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凌霜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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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刚刚开进N大校园的时候,殷离的妈妈开始大喊大嚷,上次她陪殷离来N大参加提前录取考试的时候,看到的明明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N
大,正值初夏,校园里的那一排梧桐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衬得走在下面的红男绿女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殷离的妈妈这个时候很怀念她年轻的时候,她想那个时候她也和他们一样漂亮而充满神采,慨叹之余,她就觉得现在她脚下的这片土地绝对不是他们上次来的地方,更加不会是上回见的地方的翻版。于是她觉得很郁闷,这种鬼地方,他们家殷离怎么可能受得了?
老妈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殷离刚刚下车站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时候,她的脑中轰得一响,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放眼看过去,面前的校门修得倒是非常的壮观,只是往里面一看,就知道什么才叫做空洞。一片宽阔的空地上什么植物都没有,就好像是一个光秃秃的丘陵,热辣辣的太阳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再看着眼前这篇骄躁的土地,越发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是身处撒哈拉之中,这个时候最希望见到的东西就是静静亮,透心凉的雪碧。殷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往四下里看了看,不由得哑然失笑,离她不远的地方,赫然就是一个自动售货机,满满地堆着一排排的雪碧,真真事事如她所想,也许是个好兆头。
通过热心的师兄师姐们的介绍,殷离堪堪了解到了她所在的这个系的大概情况,平常而苦闷的生活,将一个个鲜活的年轻生命变得平庸散淡,脸上洋溢着的都是随遇而安的心情,喜欢过平淡的生活,能够忍受清贫。在殷离的心中,她实际上是非常渴望过这种生活的,表面上,她是一个喜欢多变的女孩子,但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最最希望过的生活就好像陶渊明。
殷离想要过的生活在她的新学校里一一得到实现,她的寝室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里面搁着四张床,四张桌子,和为数不多的空间。殷离看着这间房间,忽然非常佩服设计这里的人,他竟然能够将这么狭小的空间变得重重叠叠,容得下四个大活人。殷离看着,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她都不知道第一次身处异乡的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镇定,她并不是太想念家。
经过几个小时的辛勤劳动,殷离和她的爸妈终于把她的地盘搞得像一点人样,帐子虚虚地拢着狭小的床,上面的竹席干干净净,等待着新主人。桌子上除了满满的书本之外,还整整齐齐地摆着洗漱用品,看起来这里很像一个住人的地方了。殷离的爸妈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拍了拍殷离的肩膀说:“好了,现在这个地方应该能够住人了。咦,你们房间里的其他人怎么不在这里,还没有来吗?”殷离被他们一提醒,才向四周看过去,除了她的上铺上面已经有了一个铺盖,其他地方好像还没有人迹。对啊,其他人好像还没有来。殷离百无聊赖地看着着空空的房间,心里初生的新鲜感一下子就没有了。
正在他们三个人郁闷至极的时候,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殷离被这响声吓了一大跳,连忙向响声的来源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是吓了一大跳,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连衣裙,看式样倒是蛮淑女的,上面的花边明显是以手工制作的,价值不菲。可是再往上面看过去,那张脸让殷离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一张苦瓜脸,瘦瘦的一张长脸,小眼睛,扁扁的鼻子,嘴唇上是一层紫色的暗淡,衬得脸色更加黑了。再加上那件纯纯的绿色连衣裙,更是让她变得像一支黄瓜。殷离不由得转过身去偷偷地笑了起来,她这个时候最想念的人是亲爱的阿朱姑娘,阿朱也是像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样瘦得皮包骨头,但是阿朱很白皙,细细的皮肤下面有青色的血管透出来,很像三十年代那种上海滩上的小家碧玉。哎,怎么办,她实在是不能把她想象成阿朱的样子。回过头,她继续仔细观察这个女孩子,她真的是非常瘦,两根锁骨突兀得吓死人,直直地就梗出了皮肤。
不速之客的来临让殷离感到有一点好奇,她本来很想上前去跟这个新同学打一声招呼,但是到了面前,她才觉得这个看上去瘦小的女孩子眼睛里的光芒很盛,而且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殷离从来就不太喜欢这种样子的人,她本来想热情招呼一声的感觉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味,并且觉得她不应该被这个小女孩的盛气压倒,于是便以一种更加凌厉的眼神向她看过去,她的身高大概比她高十五公分左右,所以殷离觉得自己居高临下,心中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她得意洋洋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子,嘴角斜斜地拉出一道笑纹,她想如果这个时候,老段他们在的话,一定会再次惊奇地发现,他们对殷离内心中的邪恶早就了如指掌,而她也会常常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直到很多天以后,殷离和凌霜华变得无话不谈,她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凌霜华不跟她打招呼。根据凌霜华,王语嫣,黛绮丝她们三个人一致说法,殷离当时表现得就像一个从小到大就在党中央的领导之下,党的光辉照耀之下成长的红苗子。目光凌厉,对人冷淡,好像不愿意跟别人说话,拒人于千里之外。殷离当时听见这个说法,差一点就笑得背过气去,她转身扑到镜子上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脸,虽然她长的是比较浓眉大眼,但是还不至于凶狠到那种地步吧。她转过身问那三个冷笑着的女人:“不是吧,当时我是觉得你们三个人联合起来不愿理我。”凌霜华吞下袋子里的最后一片薯片,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你那个时候太不平易近人了,你自己没有看见那个时候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副找打的样子。”殷离愣了一下,随即大声笑道:“太巧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恨不得抽死你。”说着,她动作快捷地向旁边躲过去。不出预料,听到这句话以后的凌霜华灵敏地将桌子上的书向殷离砸来,自然是砸了个空。
凌霜华是一个北京女生,但是没有人会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北京女生来看待。据她自己说,她的身体里面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血液,父母的血液中融合了东南西北,全国各地的精华,所以按理说,她应该融会贯通全国各地广大人民的优秀品质,但是,殷离却并没有从她的语言中了解到任何这种说法的可信性。常常出现在她的面前的凌霜华是一个有着明显马来血统的女孩子,虽然她经常和全国各地的同学们乱认亲戚,但是在她的身上,殷离没有办法看见其他地方的优良品质。于是,她就会在每次凌霜华笑容可掬地对着一个同学说:“同学,咱们好像是老乡啊。”的时候,在一边呵呵鬼笑几声,做个莫名其妙的鬼脸,把凌霜华气得脸更加黑了。
虽说凌霜华和殷离两个人在刚见面的时候好像水火不容,可是一旦接触得很深,她们忽然发现她们两个人身上有着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说好吃懒做,有一点酗酒,喜欢别人眼中古旧的东西,例如昆曲。于是,在大学生活的一开始,殷离除了阿朱之外有了另外一个好朋友,谈天说地,神游南北。
有了凌霜华,殷离很快就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刚开始,她还是每天像高中的时候一样,早晨六点半起床,和凌霜华她们三个人一起在食堂里吃那些很难吃的早餐,然后,就乖乖地背着一个大书包跋山涉水地去破旧的教室等待那些老师的出现。起初殷离她们几个人对这里的老师还是很期待的,因为刚来的时候她们都被这里的环境伤透了心。听凌霜华她们三个人说,她们当初报考N大的时候,和殷离一样被N大的幽静梧桐树林所吸引,只是有区别的是,她们三个人是从网络上,或者从招生海报上被这样一片充满浪漫气息的树林所吸引,于是就充满希望地报考到了离她们的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异乡,但是到了这里,她们才知道那海报上所描绘的美好情景是不属于她们的,属于她们的只有眼前所见到的一片刚刚开垦的土地。当她们听见殷离说在她真正报考南大之前,曾经实地考察过,一个个笑地绝倒,指着殷离的鼻子说她真是一个傻子,居然知错犯错。殷离对着她们的指责,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当时是非常傻帽,居然会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这种地方,虽然这里号称是全国十大名校。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策,殷离常常笑着说:“你们懂什么,这里虽然环境不怎么样,但是你们的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这里有很好的老师呀,你们过一会儿就能够看到了。”那三个人带着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殷离故作高深的脸,怀疑地说道:“是不是真的?”殷离被她们看得有一点心虚,但是还是大声地嚷嚷:“当然是真的了,你们等着看吧。”
她们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马钰,慈眉善目,长着一张典型的老好人的样子,一说话,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的讲课水平十分好,深入浅出,天花乱坠,简直是把下面的殷离她们迷得七荤八素。刚一下课,殷离就得意洋洋地对凌霜华她们说道:“看见没有,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N大的老师水平还是很不错的。”黛绮丝十分欣赏这个老师,听见了殷离的话马上连连点头,一副很同意的样子。凌霜华却一点都没有被殷离打动的征兆,她嘿嘿冷笑道:“这不过是一个偶尔出现的转折,看看其他的人再下定论也不迟吧。”殷离伸手拍了拍凌霜华的脑袋,第一下当然是没有下死劲儿,凌霜华带着笑容享受着殷离难得的温柔,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接下来的几下子就好像是重如千钧,把凌霜华弄得呲牙咧嘴,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这下子变得更小了,像一根被霜打了的茄子。
虽然凌霜华在殷离的重压之下变得沉默寡言,可是接下来的事实让殷离没有话讲。下午的课是号称宋史第一人的周伯通上的,他刚进来的时候,下面的人都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这个可爱的老头子长得真是太好玩了,一张白里透红的圆脸,大大的眼睛,鼓鼓的腮帮子,永远挂着一副笑容,就好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殷离和凌霜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心中对他倒是很欣赏,还以为他的讲课会和他的长相一样可爱,特别期待着接下来的这个下午会是继上午马老师的精彩表演之后又一场个人表演赛。但是事实上,她们的希望一开始就过于强大了,于是接下来她们听到的讲课内容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老周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并没有向这些带着求学渴望的大一新生们灌输一点祖国博大精深的悠久历史,他津津乐道的居然是当年在生产队时候养的几只小猪,它们粉红色的肌肤,肉嘟嘟的腿,还有吃食时候呼噜噜的声音,这一切都让这个感情过于丰富的老顽童沉醉于最美好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全然都没有顾及底下这些学生们一副懵懂的表情,以及凌霜华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终于挨到了下课的美好时光,殷离背着书包第一个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一点也不敢看后面凌霜华她们鄙视的眼光,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呢,也许当时殷离的选择是很错误的,她本来就不应该为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排梧桐树,冒冒然地填下了志愿,把自己扔在了这样一片荒郊野外。殷离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走回了宿舍,在大门口就看见了两个阿姨,那两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殷离的脸,就好像要在她的脸上雕上一朵花一样。殷离被她们的眼睛注视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再也不敢停留,马上溜回了自己的小窝。
后来的惨痛经历让殷离发现在这座久享盛名的高等学府,像周伯通这样的老师还是很多的,也许他们在自己的研究工作上是把好手,但是一旦要将知识传授给学生,便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幸而,殷离还保持着高中时候的优秀学习习惯,不管上课的老师讲得有多么无聊,她都会认真地听着,努力记下老师讲的每一个字。回去以后,殷离也会认真复习,把上课时候学到的知识装进自己的脑袋,她这副勤学苦练的样子让凌霜华她们更加认定这个女孩子就好像她们看见她的第一眼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不光她们这样想,有的时候连殷离也会懵懵懂懂地觉得自己好像在这片荒郊野地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按时起床,上每一节好听与不好听的课,复习,然后在晚上略显清寒的风中跑步,甚至每天都是三圈,风雨无阻。偶尔她会接到桃叶仙,阿朱,和耶律齐的信,每个人对他们的新生活都有很大的好奇心,他们与殷离不同,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她不喜欢。
有的时候,殷离会在操场上慢慢坐倒,她的身边有的时候会站着凌霜华,她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变得闪烁如萤,就好像越过了千山万水,疲倦却欢愉。他们两个人谈论的东西很杂乱,关于专业,关于音乐,关于电影,凌霜华对于音乐与电影的喜好与耶律齐非常相像,以至于有的时候谈到尽兴之处,她会叫她小齐,话音刚落,嘴角便绽了朵笑,很不好意思的那种。凌霜华与她的谈论话题只有一个空白,那就是王语嫣与黛绮丝如今最最向往的恋情,殷离是不希望再想起范遥,而凌霜华却是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她们两个人的谈话中也会有夏雪宜的出现,殷离不经意地提起他,关于他的冷淡,他有时候的温柔,凌霜华也不经意地听着,嘴里衔着一根鲜嫩的野草,抬头看着苍凉的天穹,一言不发。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殷离在这个新环境中过得很好,看她该看的书,听她该听的课,在跑道上挥洒汗水。寒假回去的时候,老妈看见殷离的一刹那竟然将嘴圈成了一个O形,她将铁门牢牢地关上,嘴里大声嚷嚷:“你是谁啊,不是我的女儿吧?”殷离看着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推开了还虚留一线的门,懒懒地靠在门上说道:“老妈,可不就是我吗,你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吧?”老妈还是有一点不相信,她走过来拍了拍殷离的脸,上看下看,半天才说:“好像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殷离觉得很崩溃,再也不理这个看上去并不尽职的老妈,径直回房去了。
在浴室的大镜子前面站定的殷离终于明白了老妈为什么会这样陌生地看着她,原来在这过去的半年中,她真的变了很多。镜子里的女孩子披着一头褐色的长发,蓬蓬松松,好像一把海藻,眼神不再凌厉,也许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内里藏着的光芒只不过是隐藏着的,还有她的衣服,一色的黑,松松地罩着她的身体,却有着宽大的领子,露出修长的颈上黑色的吊坠。殷离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大笑出来,她走出浴室的时候看见了老妈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她,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轻松地吹着口哨走了,留下老妈站在那里手抚着胸口大喊吃不消。
其实在殷离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有了一种必死的准备,这样一个衣着随便,懒懒散散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出现在久违了的同学老师面前,她真的怕胖头陀当时就吓得钻到桌子下面。殷离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短信,上面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三天后,在某某火锅店全班聚会。倒是很想念那些同学,真的,当然还有胖头陀,他那张长长瘦瘦的脸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