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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初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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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冬天第一场雪,气温降得更快,足以让任何人想赖在暧被窝里不肯出来。但也有例外,方南可说是后半夜都没有合眼,早早的就起来,呆坐了半日,忽听有人上了楼梯,接着昨天那个孙婆婆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小声试探:“方少爷?”
“啊。”方南应了一声连忙过去开门。
孙婆婆见他出来垂下眼皮恭声道:“方少爷起了,就请随奴婢到邂雨楼,老爷夫人都在此相候。”
方南听了心中一跳,嗫嗫道:“好。”回头进房将搭在屏风上的狐裘外套穿在身上,就随孙婆婆走出夙昔楼,一路上有几个穿著厚厚棉衣的仆人正拿着大扫帚扫着地上的薄雪,见方南二人过来,忙停下手里的活朝方南请安,慌乱中方南差点也跟着回礼,如果不是身边的孙婆婆清清喉咙咳嗽一声,他才省起止住势子,尴尬一笑蒙混过去。
然后二人花了半盏茶时间来到邂雨楼,邂雨楼窗明几净,格局要比夙昔楼与清风轩大的多,金瓦飞檐,气势显赫。
孙婆婆将人领到便低着眉退了下去,方南只得一个人踏入门槛,刚入楼就听见一个犹带童音娇脆美妙如簧笙互奏的声音传来,“爹,他就是那个表哥吗?什么嘛也没有明哥长得好看。”语气中隐含着无比失望。
这样好听的声音不由让方南想起挂在夙昔楼窗前的风铃声,同样有着另人想永远听下去的魔力,所以他抬头望去,马上看到一个身穿大红毛裘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一道亮丽火焰朝气蓬勃的在那燃烧,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长命金锁,身上的环佩闪烁着琉璃光彩,水灵灵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唇,整个人像是用玉雪堆出来的仙娃娃,少女用发辫攥成的团髻上各别着一个用玛瑙制成的玉色粉荷小巧晶莹,她身边桌上的长颈花瓶中插着几株艳而不妖的梅花,越发衬得她如花中仙子灵气逼人。此时见她正精灵古怪的摇头叹息,那种小大人般的可爱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小瑷,不得无礼!”坐在一旁身穿宝蓝棉衫的殷正风斥责道,起身迎向方南,“小南不要见怪,你瑷妹就是这幺顽皮。”小女孩调皮的吐了吐粉红的舌尖,模样逗趣,惹人怜爱。
“不会。”方南忙道,他反而相当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这就是他的表妹殷瑷。
殷瑷听了从太师椅上跃下,蹦蹦跳跳的来到方南面前,环佩上挂着一串小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只见她灿烂一笑,又圆又大的黑眼睛闪着潋滟水光,亲热的拉起方南有些粗糙的大手,摇晃道:“还是方哥最好了,都不会怪人家。”说着朝殷正风做了个鬼脸,她娇小的个头刚及方南胸前。
方南难得展颜一笑,一旁的殷正风见了略感欣慰,他对方南笑道:“来来,你舅母正等着你呢。”语罢领着方南、殷瑷转入内堂,这是个比刚才略小的客厅,只是厅内中央摆了个红色柚木质地的大圆桌,有二个妇人正忙着手中的活计,见方南三人进来,略弯了下身。
殷瑷拉拉方南的衣袖嘟着娇嫩如玫瑰花瓣的唇,小声道:“等会咱们在这用膳。”
方南点点头回以微笑,乌黑的眸光略闪,殷瑷看得一呆,方南一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他笑得好温柔哦,这是否就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大哥哥模样,心下一喜,殷瑷于是更粘着方南的手臂不放。
殷正风领着方南又穿过这间小厅,从一挂厚帘转了进去,温暧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屋内架着一个火盆,一个侍女正往里面添炭块,这似乎是个休息室。
只见室内一张贵妃榻上,一名妇人正斜倚在绣着牡丹花图案的锦缎靠背上,身下铺着一张蚕丝雪白大坐褥,这名贵妇姿态闲适,身穿石刻青丝狐裘披风,水湖色撒花皮裙,手腕上各带一支玉镯,衬得肤白指纤,头上珠翠环绕,越发显出成熟的卓然风姿,但她身体面庞稍嫌病弱,眼睛眉稍略带郁容,可性情之温婉又弥补了这不足之处,此时她正拿着个小铜火箸拨着紫金手炉内的灰。
另一个侍女正站在榻边,捧着一个放着青瓷盖盅的小茶盘。
方南一望便知,这定是舅母阮夫人了,殷正风走过去道:“琼玉,小南来了。”
阮琼玉早就在打量方南,殷瑷此时跳了过去抱住母亲嘻笑道:“娘,我喜欢方哥。”阮琼玉点着殷瑷的小鼻头微微一笑,柔声道:“小丫头也不害臊。”
殷瑷娇嗔道:“这有什么害不害臊的,喜欢就是喜欢呗。”嘴上这么说可脸却红了,样子更加明媚娇俏,若再加以时日必成绝色,天真烂漫的小殷瑷可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脸红,只有不依的将脸埋在阮琼玉怀里半天不肯抬起。
阮琼玉与丈夫殷正风对望一眼都摇头失笑。
方南在要见舅母时心头有些不安,如今见舅母是个如此慈祥和蔼之人,也就放下一直悬在心中的大石,他一撩衣衫下摆,跪了下来,“方南拜见舅母。”说着便要磕头。
阮琼玉见状忙下塌扶起方南,细细打量方南称不上英俊掉到人堆里找不着的脸,仍赞道:“这才是真男儿的模样。”
忽听帘外远远传来一声朗笑,“娘这么说是嫌孩儿长得不像男子?”
殷瑷眼眸一亮,闻声下塌,“明哥来了!”她好多天没看到他,听说最近生意很忙,昨天晚上才回来。
如果说先前阮琼玉脸上带着点忧郁,此时也烟消云散了,她语焉含笑地道:“娘哪敢嫌儿长得不好,岂不是要跟全洛阳城的未嫁姑娘为敌吗?”
殷正风也捋须点头微笑,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心想:那笔生意大概谈好了。
方南暗忖:这就是清风轩的少主人殷明?一路上殷正风不住提到的天才表兄?不觉回忆起初进殷府时就感到的那股恶意视线,是否属于这个叫殷明的?他心中暗暗设下防备,决不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真不想与这个表兄见面,心下刚叹了口气,已有一人挑帘进来,方南抬头,闯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白色,然后是对方漆黑的眼睛,心头的震撼竟不下于得知母亲是与父亲私奔的时候……
来人十八九岁年纪,身材与方南差不多,或许稍高一点,只见他一袭素洁的雪白绵衫,上面用银线绣着祥瑞图案,绣工精细绝妙,图腾只有在光线明暗变化时才会显现隐没,衣领袖口向外翻露着白绒绒的雪貂毛,襟上的水晶盘扣莹光流转,却并不显得刺目。柔亮的黑发挽了个君子髻,上面别了一根雕工精美的象牙簪,他的肤色雪也似的白,也许是太过白皙,竟显得有些透明,几乎隐约可见脖颈下细细的青红色血管,他的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挑,是标准的凤目,双瞳乌黑清澈,那光泽如水涤后的黑曜石,闪着很温暖的神韵,他的鼻梁挺直俊秀,唇形薄而优美,正挂着迷人可亲的微笑,如果不是这微笑,恐怕他整个人会显得妖异起来,不知为什么方南就是这样想,但也正是因为这温柔动人的微笑,使他看起来容易亲近许多,那张阴柔的脸并不显得孱弱,相反他的气质开朗温和,没有半点傲气凌人的负面感觉,让人见之忘俗,这样一个仿佛只存在于仙界的美少年,实在看不出是在商场上闯荡的无敌战将。
殷明就像一颗绝世明珠,他所闪现的光辉立刻把在场的两位女士比了下去,这世上竟有如此出色的男子?方南也觉一瞬间自己显得这么粗糙,有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殷明一进来就朝阮琼玉与殷正风翩翩行礼,口中道:“孩儿给爹娘请安。”美少年就是美少年,连姿势都是那么的优雅动人,好象连他身边呼吸的空气都与常人不同。
殷氏夫妇还没说话,殷瑷就在一旁抢道:“快起来吧。”拉着殷明的衣袖走到方南跟前,“明哥快过来看,这就是方哥,你的表弟我的表兄,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说完对方南甜甜一笑。
殷正风莞尔道:“说的好!一家人,一家人。”
殷明看着眼前明摆着还没回过神的方南,微微一笑如春风吹过绿湖一样温和静谥,只听他以配着那张纤柔美丽的脸略显低沉的声音道:“原来这位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姑之子啊,你好,我是殷明,相信日后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开朗的笑容晃得方南眼花缭乱,他一时间还不习惯眼前这个会走路的“美景”,不敢与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片刻,唯恐一不小心溺毙其中,自惭形秽下忙见礼,“表……表兄好。”他早将心防撤得一干二净,这样开朗爱笑的人是不会用恶意的视线瞧自已的,那天果然是他神经过敏,因为自已根本没有本钱惹得这个像神祗一样的人攻击,有的大概只是不屑与蔑视吧,所以心情更沉重,差点连头都抬不起来。
殷明见了笑道“这位表弟让人看了着实喜欢,不过似乎很容易害羞啊。”
方南听了这种隐含调笑意味的话,脸竟控制不住的红了,一瞬间好似八月丹枫充盈双颊,眼睛闪现出晶灿的熠熠辉芒,简直不知道瞧哪里好了。
看着这对眸子,殷明的笑意更浓了。
殷正风忙道:“小南,别介意,你表兄就是爱开玩笑。”说着瞪了一眼殷明。
方南无言的摇摇头,只要他不嫌他粗笨就谢天谢地了,他又怎敢怪表兄。如今寄人篱下万万不能得罪人,尽管被说成会害羞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殷明忽然一把抓住方南的手,两人肌肤相贴的瞬间,让方南为手上的冰润感觉吓了一跳,好冷的手,只听殷明笑着对殷正风与阮琼玉道:“我领表弟到街上四处走走,熟悉一下洛阳城,或许会晚点回来。”说着拉了惊愕的方南就往外走。
殷氏夫妇一听叫道:“等一会就用膳了!”
殷明二人已出了休息室,只听他朗声道:“不了,街上吃。”
殷瑷追了出去急叫道:“等等,我也要去!”
殷明的笑声传来,“呆着吧。”
殷瑷飞奔出大厅,却哪还有人影,气得她把小鞋跺得咯咯响。
※ ※ ※ ※ ※
方南在仆人的侧目下被殷明一路拉出了殷府,这会儿两人已经漫步在人潮涌涌的大街上,方南正暗暗发愁:众目睽睽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未免太难看,转头去瞧殷明秀美无镌的脸,只见他美丽的眉眼全是笑意,显然兴致正高,并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方南正犹豫着该不该挣开,挣开又会不会惹来殷明的不悦,若让他以为自己讨厌他的接近,那就糟糕,他以后可是要长住殷府,让殷明生气不晓得以后会怎么样,可让他手牵手,又别扭的让他浑身不在,正为了这点小事就进退两难时,殷明忽然松开了紧握方南的手,指着前面一家挂牌“聚欢”的酒楼微笑道:“咱们先在这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逛街四处玩玩。”
方南看着他手指的酒楼,高雅堂皇,进出者打扮出众都非俗人,便知那里的酒价一定不菲,他此时身上分文皆无,连踏上那里的楼梯都不够资格,似乎看出他心中的顾虑,殷明笑道:“这次就当是你的接风洗尘宴,虽然就只我们两个。”说着就率先前行,方南只得跟上。
二人一入楼,酒堡便满脸堆笑的过来招呼,“唉哟,殷少爷,您今天来的真早,快里边请。”
方南心想原来他还是这里的常客,两人上楼进了一个雅间,正中央有一扇大窗,如果不是下雪封了窗户,一定可以看到下面的街市,两人刚一坐定,酒堡忙端来一个火盆放在他们脚边,驱走寒气敬上香茗伺候着。
殷明坐姿慵懒,对着受他魅力影响而脸红红的酒堡说了一些菜名,什么水晶明肚,凤眼珍珠,千层梯丝,烤红金枣,冰雪翡翠,金皎猩唇,……方南听了乍舌不已什么金啊银啊的那种东西能吃吗?也亏那酒堡记得住,最后殷明说了句:“当然还有你们店的招牌菜。”
酒堡马上乐颠颠的得令去也。方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他对殷明道:“不用点这么多,我们两个人哪吃得完?”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有些兴奋,却也不敢太放纵。
殷明一笑,“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们洛阳有哪些美味。”
方南心中暗叹,这公子哥相必是奢侈惯了。他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香茗,刚想喝一口润润舌,突听殷明悦耳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我讨厌你做我的表弟。”
这种赋有磁性且优雅动听的声音,听在方南耳里却完全是另一番心情,这声音几乎在他头脑里炸开了一片粘稠恐怖的红雾,让他一时间看不清殷明的表情,手下一颤将整杯的茶全泼在了桌子上,连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