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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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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遥无边际地下坠。
周围是炙烤着周身的烈焰,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并无可以清晰勾勒轮廓的物事。
张艺兴觉得疼,全身都疼,仿佛烧灼,又好似与什么极强大之物徒手肉搏之后的打碎重组。
天地之间至极目处,仿佛皆被流火渲染,然后是重重的撞击——似乎鸿蒙初生辟地开天。五脏六腑都因为承受这场撞击而分崩离析,想要呕血却不知何处是口、何处宣泄,像是整个灵魂已不再归属于原先的躯壳——
脑海里忽然不知从何而来,涌现出如同滚雷般倾轧而过的、巨量的画面——神经由于无法承受的信息量,而命悬一线般地绷紧、拉长——那一点点的纠缠,一点点攀援在意识之崖臂上的不甘,仿佛就要经由此而扯断。
剧痛,痛到仿佛全身骨骼碎成齑粉再团搓进五脏六腑。却喊不出声。仿佛没有了骨骼,可为何还有痛觉?
——这可能是死亡吗?竟然没有黑暗,竟然身处一片流火之中。
张艺兴不知道,他想结束。只想结束。
那些巨量的画面没有具体的含义,然而鲜活。
有“鲜活”这一概念,是因为其间有令人几乎承受不住的情绪流溢——它们皆数由一种如同神般光耀的网络,联结而后温和地挽住。
令人目光忍不住流连——冰冷闪耀的光芒将那些画面与流光串联,如同无数的灵魂正在经由此而固结成岩,成为一个最终的、最后的神永恒的一部分。然后除却画面的剩下的东西,仿佛剔骨削筋般,跌落至万丈悬崖之下。
——跌落?
张艺兴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那些被淘汰般地无由就要跌落的,似乎是一个个正在委顿的生命——
那个朝下的光亮的地方……竟是死之所在?是地狱?
他还在挣扎,那一点点不甘使他仍然挣扎着往上,试图摆脱那些忽然涌入脑海的巨量信息的纠缠。可是太疼了……如果放手,似乎就能直接跌入那个流光溢彩的怀抱。
——会很温暖。
仿佛有人在脑海里对他说,那种蛊惑般的感受,张艺兴几乎就要缴械了。
……
张艺兴忽然感觉整个意识世界仿佛短路般微闪了一下——那种疼痛减轻了片刻,立刻又排山倒海而来——仿佛周身忽然涌入热辣如岩浆般摧枯拉朽的汁液。
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滚烫,虽然暴烈,但却带着熟稔。就算痛苦也想要靠近——
是人世。
——如果他可以呼喊,嗓音一定已经因痛苦嘶喊而沙哑。
天际下降的流火消失了。整个网路呈现断裂般的闪烁,疼痛毫不怠慢地重新碾压过他的每寸肌肤骨骼。
——骨骼?
他在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躯壳。
小心翼翼攀援着的那一点,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紧握住——
孙红雷感觉自己的手几乎要被床上那个满头满脸大汗的人握碎入骨——可见那人是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果果被带去睡了。他从半夜一直坐到天光大亮,也没有任何疲惫感受。
也不说话。也不动弹。任由他握着——他也不去想结果,结果不重要。
——这个孩子,他始终是对不住的。
可是还有很多来不及的事,怎么可以就结束呢。
怎么可能甘心呢。
所以很多事,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直到看到张艺兴眼睫翕动微微迷蒙着睁眼的刹那,那一瞬间说不清的狂喜还是悲恸。
“艺兴……!?艺兴醒了?”孙红雷开口,几乎是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扑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得仿佛陌生人在鼓动自己的声带说话——心乱如麻。又立刻扭头去叫楼下的人——“黄渤!!张艺兴醒了黄渤!”
张艺兴的眼睛转了转,张了张口——仿佛已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试图嗫嚅着什么。
孙红雷赶忙凑近。
“……”却还是只是气声。
孙红雷心底宛如烙铁烧灼。
猛地转过头看到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迷蒙着眼神,眼底有一些挣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似的,却是缓缓牵动了一下嘴角——
仿佛是个宽慰似的微笑。眼角还是好看地上翘——
——那一瞬间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无奈。
“没事,啊,艺兴,”声音很低,伸另一只手,用手背轻轻地抵到他额头,试了试温度——伸了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就不再强撑,只是将手放下去,顺势抚了抚躺着那人头顶因痛苦折磨而有些汗湿的头发。
“……哥。”声音低哑,终于能出声。
“我在。”
张艺兴却不言语了,只是抬头看着他。几乎显得有些可怜。
片刻。
“……果果没事吧?”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没事,她没事。”孙红雷喃喃道。他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虽然泛了血丝,但是眼瞳之中仍然清澈见底——似乎因为紧握了手的缘故,竟然在对着自己的目光里显露出一些依赖和惶然。
孙红雷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丝丝地刺痛,“艺兴,别怕。”只是喃喃道。俯下身,有些迟疑,但也不容分说地缓缓将那个孩子抱进怀里——
张艺兴缓缓地几乎像泅水者换气般地呼吸。
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来——失去意识的剧痛之前仿佛是黄渤的治疗,在那之前——
他的眼底一黯。
是被那些非人的东西伤了的。
——感染?
大脑和心脏都仿佛是被人狠狠蹂躏过又重新潦草塞回身躯里的一般。方才昏迷之中的景象,他觉得既无稽,又带着强烈到令他觉得无比真实的预示感——
可他来不及去想这些。身体像散架了般。
但是除了手腕和手臂间传来的实实在在的伤口的灼痛,其余的头晕恶心,都已经缓慢褪去了。
——如果真的变成那种东西……怎么办?
张艺兴在孙红雷俯下身来拥住他的时候,无力屏住的呼吸还是无由地滞了滞。
他闭了闭眼。
——竟然觉得真的就不怕了。
仿佛知晓命运之后的宁静,已经降临了。面前这个人……这些人,怎么能由自己来伤害呢?
——不要。
“红雷哥,不要让我变成……那种东西。”
孙红雷只听到耳边,那个人勉力地、祈求般说。
心仿佛就在胸膛里,由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几个语气不重的字敲碎了。
“……别胡说。”孙红雷的声音带了严厉,却无论如何咬不下牙。
“要是……”说多两句,声音也找回了点底气,还是有些轻,“……你动不了手,我就找其他哥哥。”
——语气竟然是带着决绝的。
“张艺兴,你趁早给我打消这种念头。”明明是说着狠话,孙红雷却忽然带了点笑。心里某处本来已经木然,却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竟然仍从里面汩汩地流出某些暖意来——“你给我说说,除了我,你还有哪个哥哥?”带着笑意的气声,对着他的耳廓——
张艺兴一窒,那声音——离得太近了。而他觉得自己力气都已经用完了,很累,但是闭上眼却也无法昏睡,反而是因为那个人的语气和动作,自己忍不住弯起嘴角——
“你别闹。”
闭了眼仿佛休息似的,仍然带着笑意。张艺兴竟然任由自己的语气,浸染进了无穷多的柔软。
几乎让孙红雷觉得可能事情偏偏在这个时候——竟然在这个时候,走向回不去的某个方向了。
黄渤领着一帮人冲上来看到的就是孙红雷像对待一件怕弄碎了的稀罕物件一般,俯下身把张艺兴拥住的样子——小心翼翼到都不像孙红雷了。
黄渤的动作一滞。无可奈何又好气又好笑,又觉鼻酸。
“哈喽?”
刻意清了清嗓子。
跟着上来的其他三人,黄磊和罗志祥看了一愣,都是失笑,往后退,只有王迅还愣愣地往前冲,一边还大叫着——“哎艺兴怎么样啦?”
被黄渤一脸嫌弃地一把拽回来——
“我说二位,好了吗?”黄渤扬声。
片刻。
“就你话多,”孙红雷直起身,转过来,声音带了戏谑,“黄渤你个不要脸的刚才扇我那一巴掌,要不是看在你能医两下张艺兴,我——”
“那我走了。”黄渤面无表情。
“好了好了这时候斗什么嘴?”黄磊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赶紧给艺兴检查下要紧。”
稍后黄渤给张艺兴做了各项简单的体征检查——除了手臂的外伤与整个身体状态的虚弱,竟然是浑然的无病无痛。黄渤放下血压计,话语间对他自然都是宽慰,但是所有人心中的担忧,实际上一刻也没有放下——
——仿佛定时炸弹。
张艺兴自己清楚这一点,却仿佛因为清楚,在喝水进食恢复些气力之后,倒是反过来宽慰众人似的,都只是带着笑,这一天快要到傍晚的时候,就下床要去帮忙众人收拾次日出发的物资。
看得众人心里不是滋味。孙红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撵了才乖乖回去床上待着。
“看好艺兴,”黄磊看孙红雷出来倒水,拉了他道,“……把你那些枪啊,刀啊,利器,放远点儿。”声音低低的。
孙红雷抬头——
“我怕。”黄磊苦涩地抿了抿唇,“别让孩子犯傻,看他今儿这状态——”
“我知道。”孙红雷道。目光落在卧室房门,又仿佛放空似的。失笑,“磊磊,我不会丢下他。到时候万一——”顿了顿,“——你们开了车先走。”
“果果怎么办?”黄磊垂了目光。
“我之后回来找你们。”孙红雷平静道,眼睛深处,远远地藏住了所有情绪似的。
“你别干傻事。”黄磊转头看了一眼他。
“……你还不了解我磊磊?”孙红雷失笑。
半晌,黄磊只是点点头,心底仿佛坠了铅。
——却再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了。
仿佛说尽这辈子的美愿,这样的境地中也于事无济。
老人半躺在病床上——身边的仪器一样没少,即使现下,仍用着独立的发电设备——仿若高级病房。
他时常觉得,既是这个时局,当是把这些劳什子玩意停了的。可是黄大夫偏偏不让。
想他戎马半生,却要困于此囹圄境地,有时也觉得好笑——自己知晓自己病情的高低,本就没有多少时日好待。唯一放心不下,也就是那个小小孙儿。
外间是怎样的境地,小张、大夫和孙儿倒是都和他说过了。前日听到两三声枪响——他是在第一瞬就醒了,仿佛梦回战场似的。
睁眼却还是仪器闪烁的室内,心下慨叹。听着楼下,偶有孙儿的声音传来——唇角却还是有了点笑意,就托了小张下去助年轻人一臂之力。
——当是不会随他们走的。本就残破老迈身躯,偶有清明而已,何苦拖累,惹得人烦厌不说,离了这个地方,且不说是这些劳什子仪器——单是离了这方生养的水土,恐怕也就真的时日无多。
老人苦笑一下。
脑海里却是不多时之前儿孙绕膝的模样——老伴过世多年,从峥嵘时代退却之后,这样的幸福实则未及享受几年。倒是近年来,大宅虽然做事伺候的人只增不减,还是孤单得紧,请来的黄大夫反而比亲儿子更亲近些,日日地无微不至——加之特地从国外回来的孙儿,还有个知根知底的算是战友的小张陪着。
——也足够。
老人抬了抬手指,手指上夹着仪计,仍是不自在。只得苦笑一下。
——这一生,这一处所在,还能够给他们提供短暂的庇护,也算是得其所了。
——只是这孙儿,决计是放不下自己一个人伶仃在此的。
闭了闭眼。
按下了按键,叫了人——
“小张,”见人已经进来,就缓缓开口,“——明天,把我枪拿来。”
“……?”抬头蹙眉——那个已然是满头银发的人,依然只是他记忆里的小张。
“照做就是了。”缓缓地道。
“是。”还是只有服从。
在夜晚时候,张叔下来说老爷子精神好些了,就由罗志祥领着前去拜别了老爷子。
几个人除了张艺兴叫了罗爷爷,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罗将军”。
老爷子也没有说什么,在目光扫过罗志祥的时候,多停留了一会儿。只是叫了他过去耳语几句。
而张艺兴张了张口,要走出一步去——
孙红雷大概知道他心里都想些什么,一下表情几乎有些狰狞,一把伸手紧紧拽住了他手腕。不让挣脱。
从罗老爷子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众人表情都有些凝重。黄渤留了下来,给老爷子做例行检查。
罗志祥眼圈红红的。
片刻,只是缓缓道,“爷爷说,到了B市以后去找他战友,给了我地址,”顿了顿,险些说不下去,“那边有卫星专线的电话……说不定能联系上救援。”
“好。”黄磊道,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夜深。
张艺兴坐在卧室里,其实脑袋里还是一阵阵地发晕——这些是不敢开口说的。
一旦闭上眼,就仿佛走马灯似的,一帧帧地闪过一些不明所以的画面——令他觉得头痛欲裂。心底无奈,想着实在还是有影响的。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果果就由王迅黄磊他们轮流照顾。张艺兴抬头看着那边正在收拾东西的孙红雷,那人正挽着袖子将弹夹填满——
——就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好撑了。
张艺兴低头苦笑一下。
黄渤宽慰的话语还在耳边,说是已经用了药,现在看来一切反应良好——可是没有人保证过这个药剂的效用。
本来罗志祥说是要帮他换药,但是其实手臂创口不深,止了血之后创面也不大,张艺兴就说自己来就好。
然后自己换纱布的时候盯着那些伤口看了许久。
——敞在空气中,那些创口的边缘,虽然已经做过了处理,仍然有一点点触目惊心的灰黑,在悄悄地蔓延似的。
张艺兴越看,心底越是发冷。
心底实际已经有了打算。
但晚间仍然睡不踏实。几乎魇住了好几次,都是被孙红雷摇醒。
睁开眼问他梦到什么,只是迷茫着眼睛,摇摇头。孙红雷看得口舌发干,又心疼,只得用被子裹了人,勒令继续睡。
张艺兴闭了眼,无论如何却也不敢睡了。
——梦境里是大片的荒漠,自己仿若在徒劳地行进似的。
——似乎是个非要到达不可的终点。
“艺兴?”孙红雷终于还是走到他面前。
张艺兴避无可避,只得坐起身来,抱着被子。揉了揉脸。
“到底是怎么了?”孙红雷皱着眉——语气都是疲惫——但是比疲惫更浓重的关切和无奈,令张艺兴听得心底一抽。
“我做梦了……”张艺兴自己都觉得语气空乏无力,他看着自己包扎着的手腕,“红雷哥,我感觉……好像梦里感觉特别的真实。”叹气。
孙红雷只是静静听着。
“哎哟,”低下头去,捂了脸,一下子第一次表露出了几乎是有些害怕的神情——又想挤出一个笑,放下手来,想去扯开纱布看伤口——“你说会不会——”
孙红雷伸手一把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想什么呢,不会。”语气坚决。
“我还没说。”张艺兴看了他一眼,就笑。垂了眼。黑暗里看不清他眼睫后的目光。
“你说不说的,张艺兴,”孙红雷嗤笑一声,眼角带着点纹路,声音是不容分的,却令人觉得心中宽慰。“——不就是翻来覆去那两句我不爱听的吗?”说话间他从床边挪近一些,伸手顺势将那孩子揽入怀中。仿佛叹了口气。
——拥抱的动作却非常温柔。
张艺兴怔怔地,却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那些之前令他心悸的情绪,仿佛都被抛诸脑后了一般——只是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仿佛有什么妥帖地落了地。
——红雷哥。
闭了闭眼。
——真的只是将他当做兄长倚靠……
——吗?
张艺兴心底有一点苦涩。
——就靠一下,就好。
然后张艺兴闷闷地开口:“……我感觉好像脑袋里,有个声音给我下命令似的。”闭了眼皱了皱眉,额头抵在孙红雷的胸膛,仿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因温暖触手可及,反而心中更加酸涩了,“红雷哥,我——”
却说不下去了。
——我害怕。
嘴唇有些发抖。
孙红雷一言不发,只是抚了抚他的背。只是拥着面前这个人,就觉得心中踏实。没有表情,心中却翻腾过万千滋味。
——这样还能有多久。
“没事艺兴,睡不着,咱就不睡,哥陪你。”
张艺兴听着隔着胸膛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带点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觉得鼻酸难抑。一些强撑已久的东西,忽然就尽数决堤——他希望当自己靠近、眼角的一点湿润浸进兄长衣衫的布料时,不要被他体察到就好了。
张艺兴艰难地呼吸,微微抽动了一下肩膀——哪里愿意别人看见呢?
而孙红雷也就真的睁眼到天明,没能睡着,反而是张艺兴后来靠着他的肩膀,阖了眼,均匀了呼吸。
孙红雷心下长叹。才感觉手心和后背汗湿。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枕头上。
那夜看了那个孩子许久,梦境里仿佛还是不太平,眉间仍然微蹙。
——能否把这生运气用完,保他平安。
孙红雷心里苦笑。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得似乎祥和静谧到仿若发梦似的。
冷藏车整个留在了罗家储藏室给张叔和罗老爷子,几个人为了省油省空间,计划是王迅黄渤罗志祥带着果果一个车,孙红雷黄磊和张艺兴一个车。
黄磊和黄渤先下来开车,孙红雷则是几乎是押着张艺兴往下走。
过了一会儿王迅带着充了电的对讲机来到门口,两辆军用越野停在大宅院子里,屋门开着,能从玄关看到里面——一切都准备停当。
等了一会儿。
“小猪呢?”黄磊忽然道。
其余人沉默。黄渤怔了怔,心里料到了什么,刚要开口——
“砰!”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众人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