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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周素从赖子云那辆破三轮上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脖子以上都不是自己的了。

      从月女城到这里三个小时,那辆破车一路颠了三个小时。坐在后斗上,大风刮啊刮,时不时还有一些不明物体冲你飞来。

      阿瑚左顾右盼得倒是很起劲,周素都不知道阿瑚的那股劲儿是哪来的。

      赖子云风风火火地停下了那辆三轮货车。

      昔从小琪脖子上跳下来,感慨道:“现在月女山长得很不错嘛。”

      “什么意思?”周素转头问。

      “当年月女刚下山的时候,这里可是百草凋零啊。”

      当年月女下山时,严格地说,不是百草凋零,而是万物凋零。

      从地下最细小的草叶,到天空足以一锅炖的飞鸟,在月女下山的一瞬间,都像是久经岁月一般,枯萎了。

      枯萎了。这个词没有用错。草木迅速地干枯,甚至原地化为粉末。鸟兽像是被吊起来风干了数十年一般,干瘪得只剩一具骨架包着干透的皮,就好像的未经出理的农家制作的肉干。

      连石头都瞬间变得干脆,轻轻敲打就可以化为尘灰。

      不只是月女山,连带着月女山周围几里,所有的村庄都消失了——就像是未曾有人居住一样,一切都化作了荒野。

      “那现在……”周素回想着人声繁华的月女城。

      “别问啦。”小琪不耐烦了,“先去林霏开和你住的那个屋子吧。”

      “不是要去林氏旧址吗?”周素愣住。

      昔懒洋洋地斜了周素一眼:“如果林霏开想留下什么痕迹——不对,她如果没有刻意消除痕迹,就是留下痕迹了——那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屋子吧,毕竟你们在里面生活了十七年。”

      周素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和阿瑚下山时,被枝叶飞虫搅扰得一片狼狈的模样,提醒道:“我先说一句,这里可是没有路的哦。”

      赖子云从那辆破三轮上跳下来,扬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扬了扬双手,“我带了镰刀和斧子啊。”周素顺着他的手看去,他左手一把镰刀,右手一把斧子,全都擦得锃亮。

      小琪扬了扬眉毛,一脸嫌弃地接过一把斧子,冲周素一扬下巴,道:“带路!”

      周素和阿瑚没有工具,只能再一次被枝叶勾扯的手忙脚乱。

      阿瑚趁没人注意,偷偷扯了扯周素的衣服,小声说:“才这么几年,月女城就繁华起来了,你说,这像不像是有人刻意工作的结果?”

      周素停下动作,阿瑚又小声催促他:“手上动作别停。”周素于是继续掰扯着面前杂乱的树枝,小声问:“政府吗?”

      “或者说……界师联盟?”

      阿瑚掰扯树枝的动作很灵巧。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一眼拿着斧头和镰刀的二人一猫。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阿瑚继续小声说,“让他们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掩饰这一切。”

      “月女吗?”周素想了想,“一切的传言都从月女下山开始,月女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们快点啊!”小琪挥舞着手中的斧子,冲两个人大喊。

      阿瑚朝周素摇了摇头,冲小琪展开一个笑容:“知道啦,小琪姐。”

      阿瑚的五官分外地柔和,笑起来漂亮得像是刚刚喷过水、微微低垂的月季花,小琪难得脸红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想起来蛮遥远的路,真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过来,也就不知不觉地到了。

      周素注视着前不久自己刚刚锁好的小木屋,心里有些感慨。

      ——如果林霏开在,看见这么多人过来,一定会放出她那大白鹅,把人都赶出去吧。

      “想什么呢,快开锁。”小琪把斧头一把扔在地上,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木屋的锁其实也是很古老的锁,随便一个学过开锁的人都可以拿钢丝撬开。周素也就此对林霏开建议过许多次换锁,林霏开也不反驳他,只是牵起自己的大白鹅,哼着歌在院子里遛弯,周素的话全当没听见。

      “咔嗒。”

      老式的锁打开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周素后退一步,推开了木门。

      “你们要看什么?”

      周素转身看向小琪。

      小琪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朴的房子,愣了半天,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怀中的昔。

      “小琪,带我到屋子里。”

      昔嫌弃地看着脚下的泥巴地,拿爪子拍了拍小琪的脸。

      周素对昔的娇气颇感无语,只好走过院子,打开了屋子的门。

      昔还是嫌弃周围的灰尘,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喷嚏,才万分不情愿地伸出一只爪子碰到桌面。

      “你们过的真不讲究。”昔嘟嘟囔囔。

      周素已经懒得对这只肥猫解释什么了,只是催促道:“你们不是要找痕迹吗?”

      昔走到小琪脚边,蹭了蹭小琪的脚腕。小琪蹲下,摸出白玉质地的小刀划开自己的指尖,再把手搭在昔的背上,口中念念有词。

      小琪手上的血并没有蹭在昔的毛发上,而是宛若被吸收的一般,在触碰到毛发的一瞬间消失不见。随之,昔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那光愈发地亮,渐渐地,昔身上的黑色纹路凭空浮起,慢慢放大。

      那些符文逐渐放大,清晰成一个一个连在一起的字,字环绕在一起,撑满了整个房间。

      昔张开嘴,发出的不是猫叫,而是一种低沉的兽吼。

      随着那声兽吼,周素感觉周身腾空而起,又快速地落在了原地。他抬头一看,阿瑚、昔、小琪和赖子云都消失了,木屋变得似乎有些不一样。

      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周素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从门口走进来。

      女人的头发不算长,却很浓密,此时女人低着头,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即便如此,周素还是认出来了,这个女人就是林霏开。

      林霏开穿着白色的上衣,下身套着合身的牛仔裤。周素注意到,此时的林霏开很瘦,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她全身的衣服都沾满了灰尘,甚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偶尔从衣服的破口处,还可以看到干掉的血迹。

      林霏开手中抱着一个包裹。直到走到屋里,关上门,林霏开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把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遮掩着包裹的纱布。

      包裹里是一个浑身发紫,皮肤薄的可以看见内脏血管的婴儿。婴儿周身缠绕着金色的符文,身上还有用鲜血画成的图案。婴儿此时正在无声的哭泣。

      林霏开抬起头——周素看见了林霏开此时的脸,要比记忆中年轻很多,皮肤是发冷的白色,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鼻梁和眉骨都很高,显得她的五官十分凌厉。

      林霏开的脸上布满的尘灰,她单手捏了一个决,婴儿被掩藏的哭声顿时涨满了整间小屋。婴儿的哭声并不洪亮,而是时断时续,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而听见婴儿哭声的一瞬间,林霏开眼中坠下了泪珠。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婴儿脸上,婴儿反而不哭闹了,小手伸起,试图去触碰林霏开的脸颊。

      林霏开撇过脸,伸手捂住眼睛,泪水不断从手之下滑落。林霏开咬着牙,似乎和谁较着劲,故意不显露出哭声。

      周素从林霏开流泪的一瞬间就惊在了原地。

      记忆里的林霏开是不会哭泣的。或者说,记忆里的林霏开几乎是冷漠的,毫无情绪的。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永远懒散地耷拉着眼皮,斜斜地从从眼角睨着人。好像世间再没有事情值得她开心,也再没有事情值得她流泪了。

      周素看着此刻眼前,哭到抑制不住身体颤抖的林霏开,这才觉得,和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林霏开,是个有灵有肉的正常人。

      林霏开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日光移到桌角,直到她自己从站着到单手扶住桌子,再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桌上的婴儿好奇地四处张望,慢慢打着哈欠睡着了。

      林霏开才用袖子抹掉泪水,从地上站起来。也许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眼前有些发黑,她扶了一下桌角。

      周素有意去看她的神色,发现此时的林霏开目光冷静而坚定,面容平和,就和他十七年来熟悉的那样相似。

      林霏开重新看向桌上的婴儿,婴儿已经睡得很香,只是呼吸略显微弱,在那恐怖的紫红色皮肤与缠绕的符文之下,竟然显得有些可爱。

      林霏开看向婴儿的眼神很平淡,没有露出任何母性。

      她抱起婴儿,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间缠绕起与婴儿周身缠绕的相似的金色符文,她指尖的符文逐渐和婴儿周身环绕的符文连在一起,林霏开额角微微出汗,指尖的符文逐渐有了形状——那是一把利刃,刃尖正对着林霏开的胸膛。

      周素睁大眼睛,看着林霏开任凭利刃刺进胸膛,料想之中的鲜血并没有迸出。

      林霏开逐渐无力地垂下双手,婴儿被符咒承托在空中,依然沉睡着。

      周素发现林霏开的面容在迅速地老去,从二十多岁迅速变成三四十岁,最后停留在五十多岁的模样。

      那柄利刃终于从林霏开身上拔出,林霏开踉跄一步,上前接住了婴儿,此时婴儿身上的符咒和血画都消失了,婴儿的呼吸平稳得就像一个健康的孩子。

      周素突然又感到一阵腾空感,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落地在积着厚厚灰尘的木地板上,身边是抱着昔的小琪,拿着斧头和镰刀的赖子云,还有搀扶着自己的阿瑚。

      周素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红。那股不知名的感情又不知该去往哪里,也不知从何而来——是对自己来处的茫然,还是对林霏开的疑问……

      周素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转过头去,看见阿瑚面色柔和地看着自己,柔媚的眼睛里盛满着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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