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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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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人突然推了我一把,脑袋一点,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渡梦阁。
勾连云纹灯的火焰跳跃着,忽闪的火光映入屏风上千靥的眼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那头千靥在我初初醒来之时隐隐有些变化,不像是单纯绣在屏风上的一头死物那样简单。
我总觉得,它似乎是很愉悦?
微蹙起眉头,我再想深思,思绪全被锁骨上那颗离魂珠抓了去。
低头看去,能看见我的身体上发出暗紫色的荧光,比体表温度还要略低一些的凉意覆在皮肤上,让我禁不住地头皮发麻。
没有镜子,我是看不见自己锁骨的。但我知道,那是离魂珠在发光。因为我成功收服了第一个梦魂。
余冉。
思及余冉,我本能上有些恍惚,还有些慌,那种恍然不知自己身为何人、身在何方的慌乱之感。然后我听见山水屏风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是肖依依醒了。
我循声看去,透过那架山水屏风能看见肖依依,影影绰绰的。她从湘竹榻上起身,理了理长发和衣服,然后缓缓地绕过屏风,朝我走来。
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肖依依仿佛换了个人,虽然情绪依旧低落,但起先蕴藏于她眼中的那种死灰一样的难过已然不复,没了那份死气的她看上去让人怜惜。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又在突然之间成了余冉,满怀深情地望着眼前的女人,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晃了晃脑袋,我努力将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脑海。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可能还在那个局中,没有完全撤出来。这很不好,余冉是余冉,我是我。余冉到死都执着于爱一个人,可我没有。
我自小就是被抛弃的人,有幸被阿紫捡了回去,到最后也只落得了一个人。如果要让古人来评断我,他们大概只会写下四个字,天煞孤星。
这世上早就没有了爱我的人,也不会有我爱的人,我和余冉怎么类同?
肖依依走了来,很自觉地在我下首落座,两腿并拢,膝盖相抵,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
似乎是不太理解我突然的动作,她侧过脸看来的同时,还将头往下微微偏了一偏,幽深的眼眸望住我,认真而专注,让我错觉自己是她的全世界。
我偏着头,仍还撑在桌上的手顺势抵住了额头,食指往太阳穴往上一寸的位置敲了敲,然后端起茶桌上一盏茶,捏着白地青花茶盖刮了刮茶沫子,浅斟一口。
入口微苦,不是我之前喝过的渡魂茶。
可以想见,那也不是销魂茶,销魂茶只给来渡梦阁的客人喝。
嗒的一声,我又将茶盖斜斜地盖在茶盏上,茶盏落回茶托,然后我执着茶托将它放回了原位。
刹那间我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男人,他说我应该唤他为阁主。我想起他喝茶的姿势,我现在的姿势与他如出一辙,可我在往日里,是没有这么慢条斯理、悠闲喝茶的习惯的。
喝了茶,敛住心神,再望向肖依依那双漆黑的眼眸时我终于不会再泛起那种专属于余冉的情感了。
记忆告诉我,适才我饮下的那种茶唤“散识茶”。
“谢谢你。”我听见肖依依这样说。
是很平静的语气,说着感谢,却没有明显开心的情绪。
青殊手记里我看过的内容断断续续地自我脑中浮现,我知道,自此以后,她便不会再有噩梦了,但从她的口气里,我却分辨不出她是否真正的知道自己在向我感谢着什么。
大抵是不能的吧。
我没有同她说话回应她,只是朝她伸出手去,摊开了,掌心向上。
她迟疑了一会儿,低下头,从小腹处一个很隐蔽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我想你要的应该是这个吧。”
我的脑子里实际上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下意识地出现了两个字,是的。就跟条件反射一样。
然后我点点头。
她放开手,那张名片便浮在了空中。
我将掌心合拢,那张名片仿佛被什么所牵动,缓缓地朝着我的手飞过来。
在那张名片飞入我手中之时,坐在下首的那个人影一闪,肖依依便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有些诧异,捏住名片起身往门口走去,绕过屏风,另一手抵上檀木门之时,我就看见了肖依依。
她站在门口,一脸茫然地仰头望着门上那块古香古色的牌匾,似乎是很诧异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门前发呆。
她试着上前,用手推门,但试了几次都没能将门推开,不一会儿,她摇摇头,扭身走远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
略微泛黄的名片上刻着一家店,看上去是古代楼房的样式,虽小但细节精致,能看清那家店的店门上那些镂空雕花以及上头刻着的兽——那俨然就是千靥。
与这家店位于街市不同,名片上的渡梦阁孤零零地伫立于荒原。
名片背面只写着三个字,渡梦阁,字体与店门上挂着的牌匾一样。
两掌相合,我将名片覆在了两掌之间。
脑中浮现了一串古怪的文字,然后我听见从自己口中传出了一串低吟,是我从来都不记得的一些字音,我这样念着,也辨不出那是什么文字、什么内容,只觉得这样念便是对的了。
念着念着,夹在手掌间的名片慢慢变热、变烫。
那串怪异的低吟念完的时候,名片烫得几乎要灼伤手掌心,我吃痛地摊开手,名片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一道诡异的纹路映在左手掌心,似乎是在名片发烫的时候烙上去的一样。
那道纹路闪着红光,片刻后迅速变暗,很快就与掌心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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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再往门外望去,天色将暗未暗,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大约是下了班忙着往家里赶。偶尔有些人好奇,将眼神投过来落在这家店门上,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们的视线与我的撞在了一起。
但我知道没有。
因为他们神色未变很快就将视线移了开,或是看手机或是看路,从我的跟前走过,未曾停留。
怔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似乎有道视线黏在我身上,如锋芒在背,刺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莫名地注视着,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扒个干净暴露在那些人肮脏的目光下,接受他们不怀好意的评头论足。
望出去扫视左右,仔仔细细扫视了两圈之后,我终于在斜对面的咖啡厅里看到一个男人。
白衬衣,不打领结,留着稍长的板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
我初初扫视过去的时候,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用汤匙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所以我没能第一时间将他找出来。
在我几次扫过他之后,他终于停下来,似乎是将铁质的汤匙放到杯托上,却没有喝咖啡,而是扭过头,望向我,视线与我的撞在了一起,却久久的没有移开。
他看到我了。
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穿越一条马路,再透过我面前的这扇木门,他准确无误地望住了我。
这绝不是偶然。
可我看着他,却没能看出半点熟悉之感。
我又想起了阁主。那人和阁主一样,分明是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却莫名其妙地就盯上了我。
只是,阁主盯上我之后,要求我入渡梦阁,那么这个人呢?他盯上我又有什么样的企图?
我皱了皱眉,将视线移开望向别处。
天还没完全暗下去,但街边排列着的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自上而下打下一大片橘黄色的灯光,将柏油路面铺上了一层金沙。
看了一会儿路上的行人,我鬼使神差地又将视线投向那家咖啡厅的那个位置,心下安慰自己,是因为他长得很温暖,所以我才想再看他一眼。
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然后我发现那个人已经出了咖啡厅,正站在人行道前,无视来回穿行的车辆,依旧将目光钉在了我身上。
车流终于少了,他抬脚走过马路,停在渡梦阁的门前。
他走到了近前我才认真地看他的脸。
浓眉大眼,眼睛漆黑又深邃,眼下有卧蚕,鼻梁高挺,嘴唇紧紧地抿着。
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突然就响起了阿紫的声音。
阿紫说:“他啊,是个很温暖的人,笑起来脸颊上有酒窝。对了对了,他还有卧蚕呢,听说卧蚕是美人的标志哦!”
我觉得眼睛发酸。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被时间沉淀之后,阿紫说着这话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将一颗心塞得满满当当。
也是经了时间的沉淀,这些如蜜糖一样的喜悦,被发酵成了苦酒。
我正沉在关于罗紫的回忆里,那个男人却已经开始拍门了。
他一边拍着门,嘴里一边不知在喊着什么,眼睛一直望着我,我辨不出他眼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不对。这个男人有古怪!
我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被他拍得不住抖动的门,只觉得那门快要被他给拍倒了。
刚刚肖依依离开的时候也推了门,虽然动作幅度与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在挠痒痒,但这门是纹丝不动的,是那种似乎并没有人在试图推它的稳固,而肖依依似乎并不能看见我,自始至终都是目视前方的样子。
虽然她与我身高相仿,眼睛的位置差不多,目视前方的时候眼睛应该是与我相对的,但被人注视与否的这种感觉,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回身望向屋里,映着灯火的屏风上面,那头千靥似乎又恢复成了一头纯粹的死物,即使有火光在它的眼中燃烧跳跃。
那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拍着门,我看着他越抿越紧的唇线若有所思。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能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