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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月为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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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我余情未了,往事飞到追到快到冲破云霄。
——题记
黄绢为壁的薄情馆高朋满座,花灯一点,纵是白天,也显出灯火辉煌的景象。
满出来的液体贴着翠绿的杯壁流到了红木桌上,又汇成长蛇滴答滴答淌到地上。
“喂,茶溢出来喽!”
筱筱眸子一眨,心思收回到眼前,放下茶壶,飞快将桌上的水渍擦了干净。
不是她故意走神,而是从刚才起,她就感觉有一股视线盯着她,直叫她脊椎骨发凉。
对,就是那个白发童颜的人,好像在看她。
自从他气势凛凛的走进薄情馆,掀起衣摆坐下,桌上端来的任何一盘佳肴、珍酿都未能吸引他视线。
这人一脸严肃,夹带戾气,看起来就不好惹。
筱筱向来敏感,昨晚又逢被人暗杀之事,这让孤身一人处于陌生之地的她,更加不安。
会是火宅佛狱的人吗?
她心里一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心脏骤然加速,赶紧把脸上的纱布往下拽了拽,低了头。
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欠下的债哟,这旧伤还没结上痂,现在又要再添一道吗?
慕容情还没回来,她要如何...不对不对,她怎么能期待他?
昨晚侥幸捡回一命确是拜他所赐,但是......
她想起昨日,当得知卯上的麻烦是火宅佛狱时,他的表情...说不出的嫌弃。
这种出了力还没报酬的事情....慕容情会做吗?
不、不太可能...
那么当下境况,以生意人自居、以平等互利为最高原则的慕容馆主最可能做出何种打算?
...把她的头打包卖给火宅佛狱?
想到这里,她感觉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她手里的茶水,如同那涛涛江潮,一去兮不复返。
“喂喂喂!你往哪里倒水哦!我的裤子是茶杯吗?”
“抱、抱歉!”她心里忐忑,手里的工作却没停下,端茶倒水抹桌子勤快的很,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留意隔桌的白发男子动向,准备一有情况,她就...
天呐他怎么突然就朝这里过来啦!!
身体的速度快过脑子,她本能的手里东西一抛,单手一撑红杉窗台,翻身而出。衣摆在阳光里荡开,身体仿佛与风并驾齐驱。刹那,她惊叹这幅躯体竟如此轻便,当真是做小偷的好料。
“站住!”
怎么可能站住啊!听见喊声,刚一落地的她跑得越发卖力了。
薄情馆外车水马龙。她本就瘦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见缝插针,很快就没了身影。
身后没有再传来扰动人群的呼唤声。在心里稍稍松口气的同时,却不敢松懈半分,她穿过一波波涌动的人潮,向更远的地方挤去。
突然,她感到后背一股气劲逆袭而来,一柄玉刀从天降下,插入地脉,面前的路牙被撕裂开来。
如同被猫发现去路的老鼠,她双足顿时难以动弹。
刚才还谈笑有声的人群,顷刻惶恐得四散逃逸。
她清楚的知道,恐难有援手,考虑靠人,不如靠己。
冰冷巨刀斩断她的前路,身后脚步声清晰可闻。摄人心魄的影出现在光雾之中,紧接着是沙哑的声音在她后面炸开:
“我叫你站住,听不懂人话吗?!”
如果可以,现在她真不想听懂人话啊......
看着面前光泽灿灿的巨刀,她只觉脖颈发凉。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好羡慕那些会武功的哦。就算打不过,气势上装一下也不至于太难看啊。
纵然慌张,却阻止不了她思绪乱转脑子。
“你、你可能不知道,我这颗头已经被预定了。”先来个狐假虎威,顾左右而言他。
他云靴踏在树叶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转过身来。”
筱筱心知没有反抗的筹码,屏气凝神,乖乖垂头转了身。
映入眼的人,银发高盘,却生得一张稚颜。风骨傲然,昂首阔步的模样,活像是一尾步入尘寰的仙鹤。
那身白纱镶银的罩袍,非凡而耀眼,却让她感觉很不好。
从心底浮起的抗拒和恐惧,甚至还有绝望,像是最凛冽刀锋上的寒意,滋拉一声穿透全身。
四周静的很,白发刀者迈步走向她,踩在落叶上的足迹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那声音渐近,传入她耳中,却如同催命的音符。明明是夏末的天气,她却觉冷得锥心刺骨,浑身缴械投降般的开始颤抖。她理智尚在,心知冷静是思考的前提,身体却忍不住一点点退却。
终于靠近,白发的人缓缓从身后抬起一只手掌。
筱筱心知大限临头,她捂着双耳想要阻止耳中的轰鸣,脑里乱如麻。
可下一秒,她却感到湿热一散,阳光乍现,左眼的纱布被人褪开。
“谁干的?”语气似有兴师问罪之意。
筱筱一愣,抬头恍见那危险的手还在半空,反应过来捂着眼连连躲开好几米。
见她不回应,白发沉思一声,道:“炙热之刀。”
肯定的语气,仿佛是一道判决书。
她头上的伤,慕容情看不出,愁大夫经一番诊治才知晓是佛狱所为,而眼前的人一眼就辨出刀性。
他是什么人?比慕容情还厉害?
好,那就赌一赌你有几斤几两。
她摸索一阵把纱布重绑好,小波的折腾让她身心稍有舒缓。眼珠游移几圈已是生出心思,可面上还是一副童叟无欺,脆生生道:
“是啊,你也看到了,我的头颅已经被这个大手笔的狠角色预定,些许过几天就要来收割。” 她说得轻描淡写,实则百爪挠心,不知这句话能给自己换来几分生机。
他并未搭她茬,锐利的眼刀上下打量她,一皱眉:“小鬼,你的剑呢?”
剑?什么剑啊。
她看着他,眼中的不解之意分明。
“沧日映雪呢?“他往前一步更加仔细的端详她,”你怎会沦落到在薄情馆做店小二?!”突然而然拔高的嗓音,显然透露着他现在有多气急败坏。
突如其来放大的声音把筱筱吓得一把抱住脑袋,险些就要蹲坐到地上。她错了,这个人比慕容情可怕一百倍!原来是这个身体认识的铁板找上门,这下要糊弄过去就很难办了。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游移目光装作开小差,实则脑子像加了润滑油一样搜集信息。
“远乐!你......”白发忽然跃前一步喊道,似有焦急。他看到面前那张呆若木鸡的脸,欲言又止,最后一把逮住她手腕,边探她脉搏边问:“你看吾是谁?”
“我我我,你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她急忙抽回手,缩进袖子里。
“吾送你回沉剑古院。”似乎是看懂了她的状况,他欲拉她。筱筱 一退,生生躲开了那只手。于是那只手在半空愣了下,又负回身后。
“吾知晓,”他目光暗了下来,“你讨厌吾少独行,更讨厌沉剑古院。”
“你武脉气息难觅,我带你回沉剑古院,尚有重拾武脉的机缘。”
沉剑古院?她是不知道沉剑古院是哪。
不过跟他走,是不是意味着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离开薄情馆了?
她偏头思量,这人武力应该不错,又是这个身体的旧识,值得信任。在他掩护下离开薄情馆,倒是个难得的契机。
但是伶仃鸟蛋尚在慕容情体内。
她远离了慕容情,还如何顾得好阿业?
算了,那慕容情武功好得很,要她操什么心。她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薄情馆,眼下去找阿业才是正事。
她揣度一番,假模假意问道:“要是有很厉害的人追杀我呢?你们会把我扫地出门吗?”
“保你无忧。”
“那太好了!”她一时心动,欣然正要开口。倏尔起了一阵风,连带着那一连几天如同阴霾不散的香气拂过鼻尖。
她那呼之欲出的欢快表情顷刻僵在脸上。
“什么事太好了?说来与我听听。”
甜梨香味浮动,逗鸟棒光泽莹莹,光雾之中熟悉的人影翩然而至。
清秀挺拔,依旧从容。深深的眉目看向她,直叫她莫名心慌。刚刚还在脑里计划的蓝图壮志,通通烟消云散。
“远乐,这才是你的名字?”
那双藏着锋芒的眼,问候得她浑身不自在。避无可避,她耷拉着脑袋直往少独行后面躲。
察觉到她的不安,少独行左手一拦,把人护在身后的同时,厉声道:“你是何人?”
慕容情并不理会他的问题,看着缩在他身后的矮子:“过来。”
她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却是抓着少独行的衣服抓的更紧了。
少独行看了眼在他身后的人,“她要与我回沉剑古院。”
“我再说最后一次,过来。”慕容情压低眸子,眼里寒意顿起。
于是那紧抓的衣角被松了开来。绕过护着她的那只袖子,她顶着厚重的纱布,迈向慕容情。
“远乐?!”看着从身后走出的背影,少独行一怔,“你的剑,唯有沉剑古院才能助你重拾。”
他言之凿凿,可面前的人,仍旧是一摇一晃,走到了对面那人身侧。
“剑,我也可以教她。”得到了初步的胜利,慕容情眼里又换回往日的温文尔雅。“她昔日厌恶你,如今却趋之若鹜,你不感觉奇怪吗?”
“吾知道,不用你来说明!”
“你想的没错,她的武脉,”他用逗鸟棒指指自己的头,“连同脑壳都出现了问题。你带她回去,有几成把握让她恢复?即便是恢复了,当她醒来,得知是受她厌恶的人照顾,她会作何想法?还是说,”乌蓝的眼看向少独行,“你在期待。期待她会受这个恩情而对你放下过往恩怨。”
“我并未这么作想.......”一番话语,听得少独行紧紧攥住了拳,“留在薄情馆这种烟花之地就好?你把她当作店小二使唤,以为我看不到吗?”
“她好手好脚,剑拿不动刀舞不起,做些杂活,对她身体有利无弊。”
“那她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又为何说有人要杀她?她留在薄情馆当真安全吗?我凭什么信你!”
“薄情馆虽小,却能庇风雨。”
“哼,沉剑古院才是...是她该回去的地方。”
筱筱缩着脖子,乡巴佬进城似得仰望着面前两座佛。明明她才是焦点,却好像没有一点说话的余地。
“情与义,恩与怨,等她记忆恢复再面对。清醒的选择,不会来的太晚。”
“你说得倒好听,等她恢复,一个月也是等,一年也是等。”他不耐其烦,转身一负手。
“三个月,慕容情让她重拾武脉。”
“要是你做不到呢?”
风将瑟瑟发抖的叶剥离枝头,树干却未曾挽留。
心间倏然寂静,他恍然发觉已听不到蝉鸣。
他看着看匍匐在地上的那片树叶:
“自当是把人完好送到沉剑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