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恋》月莲城

4、4.黑色的葬礼

　　随着母亲一起回到莫研的绣坊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期间，我基本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曾有人说，预言的魔法师因为泄露天机，所以会受到神的惩罚而天生体弱多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理。但是我确实会常常生病，特别是在使用魔力预言过后。
　　过去的数年，我病了许多次，有两次差点死掉。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停歇地作出一个又一个不应该告诉客人的预言。
　　也许是习惯了这份强迫，当回到了记忆中的家里恢复了普通的生活轨迹，长年积累的伤害完全爆发了出来，我的身体就像泡进了水里的面包，完全垮了。
　　家里的人拿走了我的法器，不让我做任何预言。我每天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望着小窗外的天空。当天湛蓝时，我就会想起那双湛蓝的眼睛。
　　有时，我会做梦。梦里总是一片漆黑，但是我可以听见各种恶意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纠缠。梦的最后，我的脖子会被一双冷酷的手扼住，然后那个没有起伏的男人的声音就会响起在我的耳边。
　　“说，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人？”
　　死寂的黑暗中，我会笑。我会静静静静地微笑，然后静静静静地告诉他：“夺去我生命的人啊，你将注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二十年后世界上没有人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终将彻底地败北在你的宿命之敌手上。等待那个日子吧，你与拥有天空般蓝瞳的他，命运的相会日。”
　　这个梦一直一直地重复着，我慢慢体会到梦中的我死前的感情。于是我明白了。这一世我在等待一个人。我的这一生，有一段纠缠的宿命。
　　那天早上，母亲推开我房间的门来叫我。当她看见我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裙，赤脚站在窗前仰望天空时，她那红肿的眼睛张大了。
　　我朝她看了一眼：“我随时可以出发。”
　　她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没有理会她。我的心已经飞到了那座黑色的小山坡上。
　　风很冷，但是吹不动死去的空气。我的眼前一片黑色的人群。乌鸦停在灰色的石碑角上。耳边传来葬礼的钟声，一下一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
　　我仰望着人群前方。站在墓碑之前的人中，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脸上没有表情，唇抿着，蔚蓝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泪水。
　　一片黑色的窒息中，风拂动着他鲜红的发。
　　人群渐渐散去，山坡上，墓碑前，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始终伫立。时间停止在他们身边，仿佛他们所有的灵魂已经伴随着那墓的主人被埋进了地下。
　　身边的人拉我离开。我回头的那刻，那头红发的主人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墓碑。他走的是那样的快，几乎是跑。与我擦肩而过的那刻，他朝我看了一眼。
　　那眼神中，有冷冷的恨意。
　　虽然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是我还是打了个绝望的寒战。
　　之后的三天，我始终坐在门廊下。我知道他就住在对面的绣庄贵宾招待局，但是，我没有去见他的勇气。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先是一点一点，然后是一条一条，最后是一片一片。
　　我站起来。
　　叫我停下来的呼喊被抛在了身后，我在雨夜里奔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没有在乎刺骨的寒冷，直到我看见了山坡与墓碑，看见了那个红发男孩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小小的脊梁挺得笔直。他站在雨幕中，浑身淌着水。他的手臂伸着，手中的伞罩在墓碑之上。
　　“安德鲁……”
　　他回过头来。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脸上流淌着泪水——因为雨水不可能如此的悲伤。他看着我，许久之后，他缓缓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听见我的声音轻轻地说：“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我伸出的手被他躲开了。他瞪着我，然后愤怒地吼：“不要你管我！”
　　我颤了一下，怔怔地望着狂怒的他。
　　“你不是银月巫女吗？你不是从来不会预言错误吗？”他浑身颤抖着，声嘶竭力地吼，“是你说母亲快好了的，不是你说的吗！！！”我的泪水流下来，无言以对。伞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坠落，他抓住了我的手臂：“你那时候是不是骗我的？！！！”
　　我哭得眼前一片模糊，痛苦地点头。他用受伤的小动物的眼神望着我。抓着我的手渐渐松开。
　　我明白，除了撒谎，我做了更恶劣的事。我用银月巫女的身份给了他最可靠的希望，然后，让现实把悲痛加上绝望置诸在他的身上。
　　“我是那样地相信……为什么要骗我……”他的蓝眼睛也渐渐模糊。他扭头，拖着步子向回走。我伸出手去拉他。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远，我摔倒在地上。
　　雨无情地落在我身上。世界寂静无声。
　　一双小小的手把我扶了起来。哭泣的我被一个小小的怀抱环绕。“对不起。”他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对不起……”
　　我挣扎着跪起，伸出手臂回抱了小小的他。
　　雨还在下着。
　　他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座废弃的塔里。天很黑，我很冷。他用杂物堵住了入口，又找到一些干燥的木材升起了火。我们都把湿衣服脱了支在火边烤。他用找到的一张大油纸把我们都包在里面。我们靠在一起。温度不断地从他紧贴着我的肌肤上传过来。有种很安心的感觉，似乎整个世界的温暖都被我捧在了手心。
　　“不要怕，天亮了雨停了我们就能回去了。”他对我微笑，就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的头变得很重，喉咙也开始发烫。咳嗽了一下，我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记得那个晚上他对我说了很多话。
　　但由于高烧，那时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我只依稀记得，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叫我不许再生病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他的父亲离开了莫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