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恋》月莲城

5、5.想要见到你

　　之后的两年，我每天生活在等待之中。夫人的墓就在我生活的莫研，因此我每年能有一次机会见到来扫墓的安德鲁。等待他似乎成了我的习惯，也成了我聊以度日的慰籍。
　　这两年间，我时病时好，身体好时会去上学。但是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没有人接近我。之前也对我有好奇的人，在我对他们随口的厄运预言成真后，便对我产生了畏惧。我的绰号渐渐从‘巫女’变成了‘魔女’。
　　我能做的仿佛不是预言，而是诅咒。
　　在这期间，明的来问我母亲买我的，暗地里来绑架我的人络绎不绝。其实我一直知道，最初的那一次被拐带，是我的舅舅收了钱同意的。见到我回来，他在恐慌了一段时间后，又想故技重施。不过由于我有维奈家族的保护，他还不敢太轻举妄动。有时我会被他带出去见一些客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如狼，不加修饰地洋溢着贪婪。
　　那天是莫研的工坊把新的丝绸样品送到维奈府校检的日子。如往常一样马车人群忙碌。我的身体不太舒服，有些发烧。所以我提前从学校回来。工坊很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我回来了。一如往常，我走到了自己的隔间找药吃。这时，隔壁的门被打开了，屋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母亲的声音。
　　“不行，我说了不行。”母亲的声音有些慌乱。
　　陌生的鼻音很重的男人声音响起：“难道你要把那种魔女一直留在身边吗？你不觉得她很可怕么？”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某种来自心底的轻颤：“是啊……可怕的魔女。”
　　我静静地缩到床的角落，望着窗外的天空。
　　隔壁的交谈在继续着。“……前一天还病怏怏的……小姐葬礼的那天早上，却宛如健康人一样能走能说……打开了门看见她穿了一身黑衣背着手站着……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魔女，可怕的魔女，总觉得小姐的死和她有关系似的……一看见她那双深深的眼睛，我就觉得胆寒……”母亲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到我的耳朵。我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似乎感到了冷。
　　“她是魔女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我走。”那个陌生的声音蛊惑着，“我们族最圣洁的圣水必定能净化她的一身魔力。考虑一下，我可是为你们都好啊。”
　　对话持续了很久，最后母亲答应当我放学回来的时候，让他把我带走。
　　等他们都离开了房间后，我悄悄逃了出来。没有被一个人发现，我躲进了去维奈府的货物箱中。黑暗颠簸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想要见到安德鲁……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到了两年前曾经住过的大房间。我侧过头往旁边看。安德鲁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他手臂上搭着一本大大的绘画本，另一只手拿铅笔正皱眉在思考着什么。
　　不经意地朝我看，他发现我醒了。熟悉的大大的明朗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多尔洛！”
　　这一声呼唤让我所有的感情绝堤。那一天我在他的身边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的最终，他拍着我的背对我说：“别哭，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于是我就被维奈府收留了。同两年前比起来，维奈府就像一张摆在相框中的旧照片，被时间的灰尘渐渐弄黄。没有了女主人，男主人又时常不回家。空旷的走廊房间早就失去了鲜活的色彩。
　　但是，每当我看见那抹耀眼的鲜红时，这种感觉就会淡下去。
　　安德鲁仿佛已经遗忘了过去的种种，依旧像一个小豹子一样在这里横冲直撞。他马上要到正式上学的年龄了，管家对他仍旧是满口英文的状况深感头痛。中文课是他必修的课程，自从我来了之后，也参与了其中。根据老师的嘱咐，从那以后我坚持用中文和他说话，他一开始还忍不住跳出英语，之后，中文便越说越溜了。
　　“多尔洛，这张是什么？”他举着一张背面对我的扑克兴奋地问我。“黑桃皇后。”我的回答让他一阵欢呼：“哈哈！又猜对了！”之前我们每次玩扑克或者下棋，输的人都是他。于是他渐渐发现是我在作弊。他有什么牌都瞒不住我，他会出什么牌也瞒不过我。我的预言能力用在这种地方倒是惊人的便捷。
　　悟出了这层他便开始用猜牌的方式和我玩。然后，他便养成了想知道什么事情就叫我猜的习惯。有一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跑过来问我：“多尔洛，你猜今天下午茶吃什么点心？”“草莓水果蛋糕。”我回答完他愣愣地看着我，在我疑惑的注目中，他跳了起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兴奋异常：“哈哈！猜错了猜错了！刚才我跑到厨房偷看过了！今天的点心是黄桃布丁！”
　　我被他单纯的快乐感染了：“肯定是蛋糕，不然，我们打赌吧？”他自信满满地和我一击掌：“好！和你赌了！”结果当天下午，有一个子爵来访，他带来了点心和我们一起吃——正是草莓水果蛋糕。安德鲁完全无语了，在墙角划了半天的圆，最后带着就义的表情跳起来对我大声说：“说话算话，我输了你就说怎么罚我吧！”
　　虽然是快乐的日子，但是我还是常常生病。每一次我生病，安德鲁都会紧张得仿佛太阳不再出来了。他会什么事也不做，在我的床边陪我：“你会好吗？你会马上好吗？”
　　直到这种时候我才会发现，他蔚蓝的眸子里包藏了多少寂寞与忧伤。听到我说会马上好的，他仍是会一直追问：“这次没有骗我吗？真的会马上好吗？”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哭。
　　因为我在骗他。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什么时候会好。预言的魔法师是不能够预言自己的事的。我能知道全世界的未来，却独独地不知道自己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就像我也不知道这份幸福能持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