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恋》月莲城

3、3.我对他撒了一个不可原谅的谎

　　结果那晚，我没有离开这座宛如宫殿一般的维奈府。
　　温柔的夫人没有出现，让姑母瑟瑟发抖的是英挺逼人，眼神犀利的维奈先生。
　　“在克莉斯面前大吵大闹的人就是你吧。”修长的手指托着棱角鲜明的下颚，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炽人神经的冷冷愤怒，维奈先生连看也不屑看姑母一眼，“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这个女孩的真相。”
　　“啊，啊……”姑母抖得似乎要站不住了，充满惊恐的眼睛不时溜到我身上一眼。我没有回应她。有一只温暖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此刻，我只想安静地站着，什么也不做。
　　“她…她确实…………”最终，姑母低下了一贯张扬的头。
　　我是她花钱买来的，买来的时候只知道我叫安娜，上一个转手的人叫我‘银月女巫’。我的预言从来不落空，在那些担心着什么的达官贵人们中，我渐渐有名，给她挣了很多钱。最近她听到了一些风声，各方面在寻找我，想要我的人变多了。她本想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就把我转手以避免麻烦，但是没想到，我会是维奈夫人认识的人。
　　这些话，都是姑母颤抖着提供给先生知道的。她看起来颇有些懊恼。我则漠不关心。但是旁边一直有一道惊讶的视线刺着我的脸颊。有一些叫做同情的东西渗进了我的皮肤，刺激了我的神经，像一只小小的手抓挠了我的心。
　　我在被领去安排给我的房间的时候，安德鲁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像只小松鼠一样，他在我身边蹭来蹭去，蓝眼睛里满是好奇。“多尔洛，原来你是很厉害的人吗？那么多人需要你吗？”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
　　“是的。”听见我的回答，他更好奇了，“‘预言从不落空’的意思是，你是魔法师吗？”
　　回身望着跟进我房间的他，我微微地笑了：“是啊，我是预言的魔法师。想听听我的预言吗？”他立刻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笑容扩大了，我说：“我预言呢，你也是魔法师，等你长大以后，会成为比12贤者更厉害的魔法师。”
　　他蔚蓝的眼睛睁大了，露出了兴奋的光芒：“真的？！”我点头的同时，笑着补充：“我还预言，今天晚上，你会尿床。”
　　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就和他的头发一样耀眼。
　　第二天，我获得和主人一家同桌吃饭的资格。安德鲁一看见我，脸上的神情就尴尬得恨不得要逃走似的。一上午他都躲着我，而我，被带到了夫人的房间。
　　美丽的她靠在柔软的沙发床上，身体仿佛已经很累了，但神态中却完全没有一丝讯息泄露。她仍然对我温柔地微笑：“能够找到你实在是太好了，这些年来你母亲一直试图找你。”
　　我望着她。从第一眼望见她的红发的那刻，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克莉斯汀娜-茉莉小姐，在成为维奈夫人前，是星王国最大的布匹经营商怀特-茉莉唯一的掌上明珠。我妈妈所在的那丝绸庄，正是茉莉家名下的产业。
　　我没有想到，我的妈妈会求助克莉斯汀娜小姐寻找我；我也没有想到，克莉斯汀娜小姐会温柔地为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费神。
　　“谢谢夫人。”我重新低下头去看我的鞋子。
　　“我已经通知了你的亲人。在等待他们来接你的这些日子，你就把这里当作家吧。”她的语气没有因我的冷淡而改变，仍是柔和得仿佛温柔的大海，“安德鲁也非常喜欢新交的朋友。”
　　想起他今天早上的窘态，我不自觉地微笑了。
　　漂亮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头顶，让我微微一惊的同时，正视了她：“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你始终是一个可爱的普通的小女孩。”
　　我知道，我应该回答‘是的，夫人’。但是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流淌在我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在我的心上滴出一个洞来。
　　我静静地说：“不。”
　　“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人愿意出钱听我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他们。以前我因为这样的能力而被带走，以后，我仍然会因为这样的能力而被带走——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想要我为他服务的人。”我望着她，“我很感谢夫人，所以，你需不需要我也为你做个预言？”
　　她温柔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透出宁静的光辉。
　　“你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微笑得如同盛开的海棠，“银月的巫女，你的预言已经不是预言，而是事实。”
　　“不过我不需要你为我预言。我尊重时间的脚步，我希望任何事情都在发生的那刻，我才去看，去感知。”她说得是那样的恬淡而洒脱，我有些怔然了。
　　良久，我转身走到远处的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瓶药。我走回去，把药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再过一个半小时，你会需要它。告诉你的佣人不用那么匆忙，只需要给你倒杯水。”
　　我忽略掉她的视线：“还有，不要勉强自己的身体。在维奈先生面前请诚实一点。你的情况好不好，他是知道的。”
　　“谢谢你。”夫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我考虑着是否要离开时，门被推开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的脑袋伸了进来：“母亲，我可以进来吗？”
　　安德鲁的笑容仍然是大大的，无忧无虑，昨晚的事已经完全被遗忘了。
　　他们在一起说话，他不时地看看我，对我灿烂的笑。他说想让我也听听他最爱的故事，于是那个午后，夫人的声音静静地流淌，把我们带到历史上那位著名的圣骑士的身边。
　　“母亲，我做你的骑士好不好？”他趴在她的膝头似是调皮地问。但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沉寂的悲伤，“多尔洛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比12贤者还厉害的魔法师，所以我一定永远地守护你。”他说着对我看，希望我为他的未来作证。
　　她朝他笑：“谢谢你，安德鲁。不过，你的父亲已经给予了我最好的守护，不会有任何人伤害我。”
　　她拉起了我的手，在我吃惊的凝望中，把我的手交给了同样吃惊的他：“如果能够的话，就守护安娜吧，她才是真正需要安德鲁守护的人。”
　　他看着我。我看着地面。
　　“好的，我一定会守护她的。”我听见他的回答响起在四月和煦的风中。
　　夫人的爱意藏在大海般的美丽蓝瞳中，抚摸他的头时，就像在爱怜世界上唯一的珍宝。我没有刻意去感知什么，但是悲伤的气息渐渐把我包围在其中。
　　望着身子单薄脸带病容的夫人，笑容灿烂天真烂漫的安德鲁，我无法像从前一样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空灵。拳头悄悄地攥紧，指甲嵌进了肌肤，我咬着嘴唇望向窗外。
　　天空中飞过一只落寞的小鸟。
　　周末的时候，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抱着我号啕大哭，而我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要和这里告别了。
　　安德鲁最后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穿过石阶，坐在喷泉旁。
　　“多尔洛，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什么？”“母亲，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我望着他。世界失去了色彩。黑色的人群，黑色的环境，黑色的空气。乌鸦停在斜靠的十字架上。远远的，我听见了葬礼的钟声回响在耳边，一声一声，沉寂而悠长。
　　他望着我，蔚蓝的大眼睛里有不真实的欢快的光芒：“一定，就在最近吧？”
　　那一刻，我突然希望，我从来没有这一身的魔力。
　　“是的，马上就会好了。”
　　最终，我对他撒了一个不可原谅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