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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百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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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鸾打眼就看见了领头的婆子,体态丰腴,慈眉善目的,立刻就认出她是陆榕的奶母苏氏。
这苏氏因是陆榕的奶母,在陆家自有一番尊重,且又在陆谢两人新婚时随身伺候过,便少不得要多给她几分体面。
这样想着,小鸾便浮出个笑纹来,向她道:“苏妈妈,你好啊。”
苏氏赶忙作势就要下跪。小鸾可不想受她的礼,她可知道这苏婆子向来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自己今日若受了她一跪,改天她嘴里不知还怎要么编排她不知尊老呢,更何况她与陆榕又不在陆府常住,何苦要开罪这个地头蛇。
立刻便给风仪使了个眼色,风仪会意,忙快步上前,一把搀住苏婆子,满脸笑道:“可不敢受您老的礼。”说着又给苏婆子福了福身,“给妈妈请安了。”
这苏氏原是个极要脸面的人,见着连小鸾到风仪皆给她脸面,此刻已喜得牙不见眼,连连摆手,口不对心道:“哪里受得了姑娘的礼!”却也直挺挺受了风仪一福。
风仪暗翻一个白眼,心中把这昏聩的婆子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犹是笑如春风,只当没看见苏氏这言行不一的样子,嘴角擎着笑,依旧退回小鸾身后。
小鸾早就猜到苏婆子的做派,根本不把她这番倚老卖老的行为看在眼里,又主动开口慰问她几句。
那苏婆子也不知是真不知事,还是老了昏聩了,竟就在门口与小鸾你一言,我一语起来,便是小鸾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很不耐烦了。
眼见着小鸾唇角的笑意渐渐僵了,陆榕方接过话茬,“苏妈妈,一向可好?”这分明是没话找话。
小鸾也顺势退到陆榕身后。
苏氏忙应道:“好,好,看着哥儿这样气派,老婆子如何不好!”又上前两步,属意要仔细瞧一瞧陆榕气色,一面打量,一面道:“哥儿消瘦不少,定是身边的人伺候不周,也是老婆子没用,若我再年轻几岁,必要再伺候哥儿的!”说着便淌下两行浊泪来。
陆榕却不接她这话,只是虚应几句,任谁也看的出来,他并不认同苏氏的话,此刻还愿意听她废话,不过是念在以往的香火情罢了。
偏这苏氏还不知机,仍旧明里暗里指摘小鸾,与她一同来的婆子们,心下都很是不安。她这是摆明了要拿长辈的款儿来压一压小鸾啊。
几个老成厚道的妈妈更是面面相觑,心中十分骇然。这苏氏简直是把自己当做侯夫人的婆母了吗?竟这样放诞无礼!
又有胆大的,还偷偷看了一眼小鸾的脸色,却见她只是含笑,心中立时便是是一凛。早听说这位侯夫人是个面面俱到的周全人,从前她们还有不信的,毕竟这谢氏不过金钗之龄,如何就能面面俱到了,西山又向来离得远,谁也没亲眼见过她的厉害,便都以为这话不过是外边人为了弄些好处才传出的奉承之言。可今日一见,却着实与她们想象很是不同。
这侯夫人不简单啊!
又听着耳边苏婆子仍拉扯着陆榕的袖子哭哭诉诉,叽叽歪歪,几个往日里没少跟着苏婆子在背后念叨谢氏,趁机捞油水的老妈们都有些咬牙,这苏氏真是把她们坑害惨了!
要不是她一直在她们面前挑拣谢氏,又把她扁的一文不值,她们怎么会真以为谢氏好糊弄,因而做出那样昏了头的事,竟主动把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又想起几本递到小鸾面前的账簿子,心中渐打起鼓来,只能盼着这夫人不会理账,看不出她们在里头弄得鬼才是。
只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便又恨了苏氏几分。
如今知道了这个侯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这些最喜钻营弄事的婆子老妈们,哪个不是人精,哪里还敢看着苏婆子这样指桑骂槐的开罪人家,纷纷上来,老姐姐,好妹妹的劝慰,好多时才略略止住苏氏。
那苏氏一面拿袖子揩了眼泪,一面让出道来:“都是老婆子昏了头,竟让大哥儿并奶奶站在这风口好一会儿,该打,该打!”作势便要拿大耳光子朝自己面上招呼。
又是一阵阻拦。
小鸾此刻也被这一遭又一遭的闹得满心无力,只拿眼睛去瞥陆榕,却见他老神在在的,似是半点没把眼前这一出闹剧放在心上。
这下,小鸾又有些可怜苏婆子了。
他们在门前耽搁的久了,陆相也不耐了,又叫两个幕僚来请陆榕,随行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平头正脸的妇人,却是来给小鸾请安的。
两个幕僚,一个叫方如圆,一个叫墨无规,是陆家的老门生了,一见陆榕便主动问好,陆榕也含笑与他们寒暄两句。
那方如圆道:“老爷在三味斋等公子。”
墨无规立刻就接道:“老爷请公子就去书斋。”还道:“二公子也在呢。”
陆榕微一沉吟,便点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方墨二人闻言便作揖拱手:“是。告退。”便先往书房方向去了。
陆榕又嘱咐了小鸾几句,见小鸾一一应了,方才领着阿大阿二也往书房方向去
这边的妇人,见男子都已离去,才开口向小鸾问礼:“给夫人请安。”行的是宫中的礼。
小鸾便知道她的底细了,她是宫中指派给陆氏女的教养嬷嬷。
小鸾早先便知道陆榕有一弟一妹,皆被抚育宫中,只是他们夫妻也不常在京中住,更不要说回陆府。所以到今日,小鸾统共也只与这对小姐弟见过四五次,这还要算上他们在大礼宫宴上的次数。
“小姐方从宫里回来,正念着奶奶呢。”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鸾与陆氏女有多亲近呢。
只是人家既这样说了,小鸾也不会主动拆台,便也笑盈盈道:“妹妹可好么,昨日我去皇后娘娘宫里,并未见着妹妹,只听说是随着公主们读书去了。想来今日休沐,妹妹也该回了。”
“可不是,昨日小姐听说奶奶到宫中请安,喜得连课也听不下去,还被公主说了一顿,便是这样。才一说下课,小姐仍是紧赶慢赶往娘娘宫中去,就盼着见嫂嫂一面。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没遇见奶奶。”
那妇人绘形绘色地又是喜又是忧的,把当时陆氏的欣喜和失落表现的淋漓尽致,直叫小鸾暗夸她是个人才。
人家搭好了台阶,自己自然要踩着往下走。
小鸾立刻就笑道:“我也许久未见妹妹了,心里也十分想念她。偏今日这样巧合,我一回来,她也回来了,可不是老天的安排,必要完了她的心愿么?”
那妇人忙应了,说着便要引小鸾去瞧瞧陆氏。
小鸾自无不可,欢欢喜喜地就越过苏婆子一行人,往陆氏所居之处去。
陆氏女闺名一个桐字,又因她生在五月,古称五月为皋月,便取了一个乳名,唤作阿皋的。
这位阿皋姑娘生而丧母,自小又体弱多病,陆家诸人乃至宫中贵人们便多有些偏疼她,只是这孩子体质也太过孱弱,便是访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妙药,皆不管用。
后来又寻偏方,买了许多替身儿代她出家,也不中用,直至最后她自己也厌倦了,心灰意冷之下亲自入了空门,结果反倒不再病了,自此,这位阿皋姑娘便一直在家带发修行,平日里除了宫学,便哪里也不去。
又因她身体不好,生来便有不足之症,故而她所居之所也是陆府中最为幽静之处。
小鸾与那教养嬷嬷慢慢闲话,一路穿亭过池,分花拂柳,目光所见之处,皆是精雕细筑,水乡诗情。
小鸾虽也觉稀奇,但到底不为所动,毕竟若细论起来,懋侯府营造奢靡之处不仅不下,反倒是更有甚之。
不多时,一行人面前便见一带粉垣。
里面数楹精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小鸾心中不觉便联想到一句话:幽僻处少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又暗自摇头笑自己多思了,阿皋是陆家独女,又怎会与林黛玉一般命途多舛。
只见院门紧闭,那妇人又告罪道:“劳奶奶候上一候,奴婢去叫门。”
小鸾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只笑道:“你自去便是。”
那妇人便上前以手扣门,高声道:“奶奶来瞧小姐了,还不快开门。”
不过稍息,便听吱喽一声,院门开处,出来一个小丫鬟,只见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小鸾不动声色打量她,猜测着她在院中的地位。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总不会是个不入流的下人。
果然,便听那丫鬟笑问道:“福妈妈,怎么去了许久——”还不待她再说话,便“呀”了一声,忙到小鸾跟前行礼,口中罪道:“奴婢竟没看见奶奶,还请奶奶恕罪!”说着便要跪下。
小鸾自然是不计较这些小节的,她是来看望小姑子的,又不是来问罪的,立刻便上前半步,虚虚托了这丫头一把:“不必如此。”
又使了个眼色给风仪,风仪忙上前去拉着那丫头到一边,笑着调侃她:“好大礼数,我可不敢生受!”
那丫头也看出名堂了,明白小鸾果真是不在意这些小节的,当下也放开心神,嗔了风仪一眼,又啐她:“呸,好大脸,你我一样人,也配让我赵茹云磕头么?”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可又字字透着亲近,想来与风仪甚是熟识。
风仪也不甘示弱,一言一语地回她,半点不吃亏。你来我往的,两人竟说闹起来。
小鸾却似毫不着急的样子,只笑眯眯看着她们闲话。
还是那妇人看不过眼,先瞪了风仪两个,又恭敬请小鸾入门。
小鸾自然从善如流。
方入门,便见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路旁苍台泠泠,望之便觉寒气袭人。
又见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外边都垂着细竹编织的帘幕,想来也是此间主人甚为喜静的缘故。
再看院中,不是竿竿细竹,便是大株梨花兼着芭蕉。此时梨花未放,芭蕉冷落,又阵风袭来,闻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好不浸人。
由物及人,小鸾轻笑,她约莫知道些阿皋的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