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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相濡以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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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小鸾打发了胡氏与风仪去了,自己从炕桌上拾掇了一本账本子正瞧着。
她向来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从前这些也都是风仪的分内事,可自从年前陆榕一病,小鸾主动站到人前应酬,风仪就渐渐将账册转交给了她,毕竟风仪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并不好一直把持着懋侯的家事。
可小鸾却觉得尴尬,一来她并没有一个做妻子的自觉,二来也是因为她与风仪关系甚好的缘故。
只是这些心思,风仪并不知道,若她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即便不说第一条,便是第二条也站不住,哪有奴婢把持内政的?
不论小鸾说什么,这些账簿子如今还是到了小鸾的桌上。
小鸾不是不会主持家事,但实际上接手还是有些困难的。
眼前账簿子就是一个很好的软钉子,小鸾心下冷笑,一看就知的错漏,也敢拿到自己眼前,不知道是真无畏,还是真试探。若是试探,只怕他们要失望了。
疏尔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虽是春霖,却如秋雨,霢霢沥沥,阴晴不定。
日渐黄昏,天色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寒气浸透骨髓。
小鸾在内室,外头只听得外头风声甚紧,却分不开心,只看戏似的继续看着“错漏百出”的账册,心里估量着发作的分寸。
正欲提笔时,丫鬟进来报说:“侯爷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陆榕便进来了。
只见他最外头穿着一件蓑衣,里边还罩着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外发烧大褂子,头戴金玉冠,脚蹬鹿皮靴,不论不类的,小鸾不觉笑道:“怎么这样打扮?渔夫不渔夫,公子不公子的。”
陆榕倒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笑问:“可用了饭么?用了多少?喝药没有?”一边问一边脱下蓑衣。
小鸾上来帮手,先是接过蓑衣撩在炕桌上,又与他脱褂子。陆榕略弯了弯膝盖,抬起下巴,好叫小鸾来解颈子上的纽扣,视线由上而下,笑看她:“你还没回我话呢!”
小鸾瞪他一眼,“先让我帮你拖了这累赘再说话!”说着便示意他张开双臂,上去脱下外褂。
等到把褂子脱下来,两人都不觉舒了口气,小鸾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原来你也觉得累。”也不管陆榕无奈的眼神,自顾自将蓑衣挂在衣架子上,又进屋把大褂子搭在屏风上头,方才出来。
“劳您关心,我今日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两大勺汤!”小鸾撩开大红撒花软帘出来,也不就坐,反倒是开了茶奁,又去外头风炉上煮茶,就听她问:“我就不问你用没用饭了,宫中必然是不会亏待你。”
说着小鸾又从小隔间探出头来,“吃饱了么?”只是话虽这么问,却似极笃定陆榕并未吃饱一般。
陆榕早就在炕上坐了,正是在小鸾对面的坐褥上,正歪在引枕上,闲闲翻着炕桌上的账册子。
冷不防听小鸾这么一问,忽的笑开了,方才还有些疲惫冷倦的情态,立刻便如春水横波,盈盈月晕,一双眸子也瞬间从冰山融为春水,笑向小鸾道:“自然没饱。”似乎又嫌不够,欲言又止道:“根本就没吃什么。”
明明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偏被他说出了几种情态,似乎有羞涩,似乎有撒娇。
小鸾觉得十分有趣,笑开了,“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大姑娘!”只是嘴上刻薄了一番,却还是立刻就叫人传饭,又嘱咐陆榕道:“先捡些糕垫垫,都是厨房新做的。”说着便端出一碗茶来。
“先喝碗杏仁露,这东西虽甜,却适宜你的脾胃。”又用小勺子轻轻搅了搅,微微吹开热气,像是哄孩子似的,“我试着热度的,不烫不冷,刚好入口。”便奉与陆榕。
这是她这几年照顾陆榕形成的习惯,平日里竟把他当成个孩子劝哄。
小鸾自己不觉,犹自毫无芥蒂地哄着陆榕,陆榕却心中一动,看了眼正温言笑语的小鸾,只觉心中熨帖难以言喻,就好像一股暖流骤然洗净了他满身风霜。
他怎么还能拒绝呢?即便小鸾此刻端来的是自己最讨厌的杏仁露,他也没有半分不愿。
陆榕一手接过小碗,那温热的暖气直熏得陆榕心中胀胀地疼,他从来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当初他选择谢小鸾的时候,只是觉着这个人比较章怀清来说,已经是上佳人选,家世,人品,都无可挑剔。
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毕竟小鸾还是的孩子,哪个男子会想着以后如何与一个仍是稚龄的妻子共度?
不过是得过且过,不过是粉饰太平。
只是如今看着这个与自己休戚相关、脉脉温情的小妻子,陆榕突然有了一种相濡以沫之感。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会持续多久,但这一刻陆榕心里有了决断,他想一直这样下去。
陆榕看着正坐在自己对面皱眉提笔在账簿子上写写画画的小鸾,嘴角不自觉晕出一抹笑意,眸中波澜不惊,底下却是暗潮涌动,他有一个想法,一个极欲挣出胸膛的渴望,就如同熊熊烈火一般,一下子就燃起来——
他要抓住她。
陆榕一口饮尽碗中的杏仁露,眼角眉梢都泛滥出一抹甜意,好像自己喝的不是最讨厌的杏仁露,而是琼浆玉液、妙清仙丹。
直到最后一滴杏仁露也咽进喉咙,陆榕才不觉舒了一口气,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毕竟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窗棂,小鸾可不知道自己对面的人心里下了一个什么决定,她此刻已经完全被底下这些人气得牙痒痒了。
当下也没了兴致再看,一把倒扣账簿,皮笑肉不笑地向陆榕道:“他们以为我是傻的?”脸上虽是个笑模样,可眼中尽是一片怒焰喧腾,却并不是立刻就要爆发,而是静静燃烧,就像在黑夜中压抑。
陆榕将小碗搁在炕桌上,笑着回问:“或许他们是以为我们俩傻?”
不是或许,而是必然。
陆榕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有这么一批“德高望重”的管事。
想了想又似玩笑般说道:“你知道吗?曾今他们里边还有人想要为我安排婚事呐。”这话说的轻飘飘,可听在小鸾耳中却是如惊雷霆。
“怎么回事?”小鸾差异地看着陆榕,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下人插手主人的婚事一项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陆榕见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分明是受大极大惊吓的样子,不由笑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更别说旁人了。”说着意味深长地停了一停。
小鸾嗔他一眼:“瞎卖什么关子。”又将炕桌上的账簿子一把推开,恨声道:“没得看这些假模假样的东西让人恶心!”
陆榕只笑,将那些账簿子搬到自己面前,一语双关道:“索性都恶心我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鸾闻言,眉眼弯弯,她固然与陆榕相处地不错,心里却还是极愿意看他吃瘪的,当然只是在自己面前吃瘪。不论他们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一旦出去了,那就是利益共同体,这是根本就不容分说的。
陆榕见小鸾心情果然好了些,这才慢悠悠靠在锁子锦靠背上道:“长兴二十年的时候,我奉舅舅之命,回了云州一趟。谁知这一会去,竟是那般情形。”说着摊了摊手,似是极无奈的样子,面上也是戏谑模样。
可小鸾毕竟和陆榕一起久了,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个什么人,只斜眼睨了他一眼,同样以戏谑表情看他:“究竟什么内情?说出来也让我乐一回?”
陆榕笑:“我们陆家的根基并不在云州,这你是晓得的。”
小鸾点头,陆氏是景州大族,在云州也是依靠容氏这棵大树。
“我们家长兴十年就离了云州了,那时我父亲已经在云州有了一番产业,临走时匆忙,家中东西并没有多收拾,只是带走了庄园田地的契书,旁的东西一概是托付给家中老仆照管,即便是几家铺子也是一样规矩。”陆榕一边说,一边拿着个小锤敲核桃,敲碎了,便拣到一个粉彩的小攒盘中。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户人家由下人代守产业的多了,更何况契约书还在我们手中,”陆榕头也不抬,依旧只专注敲核桃,“偏我们家遇到的这家下人是个人物。他家的老太太原是我母亲的奶母,因着资历老,很得家母信赖,自我们出了云州,就一直由他们家守着我陆家的宅院。”说着抬起头朝小鸾一笑,“可世上总有些人得寸进尺,我陆家的宅子,竟成了他们家的祖宅了。”
陆榕说起这些刁奴,脸上却没有什么太多的厌恶或是愤恨,更多的还是惊讶或者嘲弄,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强者对待可笑弱者的无视,因为这些人无论做什么都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根本就无法与强权者对抗。
“不仅家中正房被那奶母住了,他们还呼奴唤婢,绫缓翠绕,俨然是一家大户人家了。”将手下的一碟子核桃仁儿推与小鸾,陆榕似又想起了什么有趣儿的事一般,笑道:“那家的小公子还是个情种啊!”
小鸾原本听了这一遭简直就像是吞了鱼刺一般难受,可陆榕这一番表现却让人觉得这奶母一家不过是小蚂蚁一样,抬抬手,便碾死了。
哪个人会和蚂蚁一般见识呢?小鸾心口略微不平的气闷转瞬便消了下去,将面前的一碟子核桃仁儿抱在怀里,津津有味吃着,听着陆榕“讲故事”。
“这位窦公子,”陆榕忍者笑顿了一下,“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平生最爱的就是在云州画美人。他也有些痴,但凡是个美的,或是有美名传出的,他必定就要一见。有一回,有一位云州排的上号的女子成婚,这窦公子便干出了当街拦轿,强看新娘的事儿来,那时他不过才九岁。”
小鸾闻言秀美一蹙,有些厌恶地开口道:“这人也太没规矩,实在讨厌。”
陆榕只是无奈一笑:“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到底他年岁还小,也闹腾不出什么大事来。比起窦家的那些大人们,那可是够守规矩,够讨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