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靖江往事

59、太子（八）

　　这日小鸾病虽好了，又添了心魔，晴娘见她倦怠，也不催她，第二日依旧去学中与她请假，嘱咐过夏氏盯着小鸾用药，夏氏忙应了，伺候了晴娘早饭，送她出门去，又去灶上盯着小鸾的药，一个人忙上忙下，一通冒汗。
　　待小鸾醒了，久不见夏氏来，又迷糊一阵，方想起：自己从前一二十年没人伺候也过得好，怎么到这儿不过几年间便大改了习惯，连件衣裳还要人来服侍？心中警醒，匆匆拥被坐起，正打量着何处去寻衣服，便听外头夏氏忙道：“小姐怎么自己起来了？小心着凉，快躺下，妈妈服侍你。”
　　小鸾斜靠着芊红纱的枕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身上裹着一副杏子红绫被子，又因她怕热，故而露出一弯雪白膀子，腕上依旧笼着那绞丝羊脂玉镯，也不知是玉衬得肤色更白，还是莹澄澄肌肤衬得玉镯更晶莹。
　　夏氏见此叹道：“又这样，仔细以后胳膊疼。”说着便不管小鸾讪笑，只一面将她胳膊塞到被子里去。又去寻衣裳，忙前忙后。今日已是秋天的气候了，小鸾欲穿她那道袍，夏氏哪里肯，抱怨道：“好好一个大姑娘，整日里一副男人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娘子生了个少爷。”小鸾向来不耐烦应付夏氏，又是在家里，自然随她去了，哪知这应允喜得夏氏什么似的，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套行头来，反比出门更讲究。
　　小鸾本就不在乎这些，自然随夏氏摆弄。头上没什么，绾着两个小鬏鬏，蜜合色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衬褂，葱黄绫裙，皆是新做，今日才第一次上身，夏氏打量许久，总不得意，小鸾早在镜前坐得不耐烦，强笑道：“可好了吗？前日咏卉托我一副花样子，还没给她描呢，她明日就要回来，勤早呐。”
　　夏氏这才猛一拍脑门，“原来是梳的头不好。”小鸾只好由着她，再梳了一遍头，绾了个双螺髻，方才罢手，放了小鸾去炕上描花样子。小鸾见夏氏果然去了，方才长舒口气，偷偷从柜子里掏出一本《春秋》细细看了起来。
　　说来好笑，小鸾看的本是正紧书，竟学得像是做贼，全赖夏氏管得太严。因小鸾几次生病，都是耗费心力的缘故，夏氏便着意不让她费神，因噎废食，一时间竟连书也不给她看了。小鸾虽知道她的好心，到底烦闷，咏卉又家去了，否则她也不会想出描花样子的事来，她向来是不做这些女孩儿玩意的。
　　看了半晌书，抻了抻身子，见着面前炕桌上白绫纸，方打起精神来想，咏卉不爱人物景致，独独喜好花草，只是如今红消翠减，何处去寻鲜花来，梅瓶里桂花也恹恹的，不是好景致。
　　小鸾无聊时捻起那墨锭闲闲磨着，忽想起那日得的黄牡丹，极好的品相，更妙的是它半开不开，似闭犹闭的姿态，极有韵味，便工笔细描出，另题词：叶藏梧际凤，枝动镜中鸾。又细细吹干，前世她哪里会这种细巧活计，今生尽磨出来了。
　　正此时，有一人撩了了门帘进来，却并不惊动小鸾，只闲靠着门框，看她描画。良久方道：“你已大好吗？怎么劳神做这些东西？”
　　小鸾被他一惊，抬头看，却是陆榕，啐道：“吓死个人，你怎么进来也不出声儿！”这才答道：“已经好了，多谢你记挂！”让他进来坐，指着挨炕的椅子，道：“坐吧。”陆榕却不坐那，径直往炕沿上坐了，小鸾见此，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却不理会，只顾着继续描那牡丹。
　　陆榕也不闹她，见炕几旁反扣着一本《春秋》，便靠着那秋香色绣芙蓉牡丹的引枕看书，间或歪歪头瞧一瞧小鸾的花样子，两厢无事。
　　夏氏奉了药进来，见这么一副场景，心中也是乐意，今晨她听晴娘露出的意思，这位懋侯将来许是会与自家小姐结婚，见他们相处融洽，心中便是一喜，又是一忧，两人年纪相差也大了些。
　　陆榕早看见了夏氏，见她只是提着食盒并不进来，悄悄推了小鸾一把，小鸾正要骂，却见他指着外头。小鸾忙出声：“夏妈妈，进来吧。”夏氏方进里间来，面上带笑，端出一碗药来，服侍小鸾喝了，方含笑告退。
　　小鸾用完了药，只觉满嘴苦涩，夏氏又不给她蜜饯，只好自己硬挺着，陆榕见她愁眉苦脸，笑过，方去与她倒了一杯茶，小鸾忙接了，一口饮尽，才好了些。
　　小鸾饮毕，将杯子依旧放于陆榕手中，道：“你不上朝吗，怎么老是到我家来？”言下之意他陆榕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人，陆榕听出来了，却并不恼：“你这病，原是我添了一笔，我总要看着你无恙才算。”
　　小鸾闻言瞥了他一眼，“你老实说，难道不是怕我给你添乱，才来看着我的？”面露狡黠之色，笑看着他。
　　陆榕方与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听她这话，险些呛着，因笑道：“你真是伶牙俐齿，哪里是为这事。”又道：“不过那娇娘，你究竟有何用处？”
　　小鸾一笑：“放心，不是冲着你去的，向日章少爷关照了我一番，我总要回报他，才算有来有往。”
　　原来那日章二之事是小鸾主动告诉章府，倒摆了陆榕一把，谁知章怀洁是个怪人，自己揪住不要放过自己。章家确实糜烂，底下一溜的烂账，自己原不想再插手，只是此次婚配之事却给小鸾当头一棒，若是不早早的显出能耐来，便只有任人鱼肉。
　　原先只想着倒了章二便罢，如今却是要倒了章府才是，又看向陆榕：“请你帮个忙。”
　　陆榕笑问：“什么忙？”
　　小鸾一笑，“请你派人跑一趟巴州了。”
　　陆榕不回，只是笑，“这个不急，如今他正盛，不便与他为难，等过了冬，再提不晚。”
　　小鸾一挑眉，“也罢。”两人遂不复言，共看书，间或有言，某章某句如何如何，倒是融洽。
　　至午膳时，陆榕依旧赖在小鸾房中，夏氏便又添了一副碗筷，两人用膳。
　　因两人都是病体，饮食格外小心。端上来不过几样菜。一道烧野鸡，一道荷叶羹，一道法制紫姜，并新鲜炒的几盘时鲜蔬菜，两碗胭脂米，还有一盅独为陆榕提供的火肉白菜汤，旁的也就没了
　　。
　　陆榕还罢，小鸾却有些挑嘴，只拣着野鸡肉吃了几口米，蔬菜是半点不想动
　　，眼睛还直觑着陆榕面前的汤品。陆榕早看见了，却知道她虚不受补，故朝外头道：“传一份炖鸡蛋来。”
　　立刻便有陆榕的人进来呈上一盅炖蛋，陆榕亲手接了，推与小鸾，“你吃这个，既有滋味儿，又补，正合适你的体质。”
　　小鸾有些臊，自己嘴馋也就罢了，偏偏还被人看出来，偷瞥了眼陆榕，见他只低头喝汤。才慢慢把那小盅往自己面前挪，好一会儿，才用小银匙挑吃了。
　　陆榕用余光打量她，见她受了，心中才笑开，方继续用饭。
　　这一顿饭，两人虽皆不说话，却似消弭了不少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