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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太子(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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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日胡洗容家去,拿着小鸾给她的那本书,心中总是忐忑,一夜间不知辗转了几次,暖阁外头的丫头也跟着熬着,晨起时主仆两人皆是眼下青黑。
那丫头名唤阿胶,比洗容要大上五岁,原是洗容母亲陪嫁的女儿,是个死心眼子只知道效忠主子的,故胡氏之母去前,把这丫头死命保了下了,除此之外其母的痕迹一概烟消云散,人死如灯灭,不过如是。
说来也是一段奇缘。
胡洗容的生父胡大人,是世代的读书种子,前朝时曾任大理寺卿,家门显贵,又是世家录上的又一等世家,娶妻赵氏,乃同侪之妹,亦是门当户对。
赵氏家中诗书世代,很是贤良,两人也是青梅竹马,自适胡氏以来,夫妻和顺,相敬如宾,莫如当世之梁鸿得配孟光也。
只是世间难得一个十全十美,这样恩爱夫妻,偏有一事不遂,便是结缡十载,膝下犹空。
族中尚且开明,那胡大人也不在意后嗣,眼见生育无望,便与妻子商议,不若收养了族中无父无母的孤儿,死后也算有了香火承继。
谁曾想夫人赵氏听了此言,竟立下死誓,非要延续夫君血脉不可。她本孱弱,又从此不断药补,求神烧香,烟灰符水,凡是有言的,也不管好坏,灌了几年,身体亦是大大垮了,方才生出悔意。
哪知峰回路转,一日,竟诊出身孕来,胡氏夫妻喜极而泣,胡大人更是敬告祖宗,布施穷苦,得了无数好话。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将近十月,胎气将满,早晚就要分娩。
那日天奇热,夫妻两个正在闲话,忽的便听一阵雷鸣,外头叫喊起来,“着火啦!”竟是天上打闪,劈着了正房,已经燃起来了,立刻便有火疗烟熏穿入房内。
赵氏身怀六甲,外头又是一片混乱,更兼风大,火势蔓延极快,眼见着就要烧到房内,幸亏得一忠仆相救,就是阿胶之母。
才出房门,赵氏便阵痛不止,忙挪去生产,只是她今日受了惊,又体质虚弱,熬了一天一夜,产下洗容便再起不得床,又病了三四年,终于撒手人寰。
胡大人生平最爱唯有赵氏,见爱妻已去,自己也无心红尘,一日里竟上了山,剃了那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了。
可怜洗容只有一忠仆在旁,由族中做主,交给了如今胡舍人一家收养,他家并没有女孩儿,得了洗容自然是百般宠爱,只是毕竟不是自己生身父母,难免隔阂,便如此刻,洗容就不敢去叨扰胡大人,自备了车马,往西山去了。
如今陆榕早搬回京中府邸,西山别院自是冷落安静。
再说那娇娘,突的被人绑来,本以为就要遭祸,吓得不行,谁知竟来了此地。珠环翠绕,锦衣膏粱,过的比从前在雍州给人做正头娘子时还要好。
心思正纷杂间,又得了机缘,见了此间主人,立时便萌动春心。她活这些年,所见男人也不少,原夫徐彩算一个,后头章二也算一个,本以为也算看尽世间才俊了,直到今日,见了陆榕,方才明白,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男子,她不识字,也听过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幼年时还当这不过时古人臆想出来的,今日方知原来是自己无知。
陆榕哪里晓得这娇娘的心思,他将娇娘交给风仪便再没问过,只是这日他要去李府贺寿,顺带着就要搬回京中,临了想起来这女子,不过一问,丝毫也不能在心中留下波痕,不过一眼,便挥退了她。谁知明月无心,流水有意,娇娘自此便种下一颗孽心。
自陆榕去后,娇娘日日调脂弄粉,摆弄衣裳,只盼着陆榕再来时,一眼便瞧到他心里去,便似得了癔症,只一味想着以后如何如何,半点没瞧见别院中婢女小子们看她的眼神,分明把她当个癞蛤蟆。
只是娇娘哪里知道这些,陆榕手下一向宽松,便是身边侍女也比寻常官家千金穿的要好,他也没说要苛待娇娘,管事的自然就按大丫头的份例发下衣饰月钱。
更叫这娇娘发了春心,一心把自己当做陆榕的姨娘看了,真是鬼迷心窍。
只是她这么日日春情骚动着,又因她是个经过事的妇人,漫漫长夜,实在难熬。方有一日,正好天降甘霖,滋润了她这燎灼的少妇心。
却说这西山,向来有两类人爱往这儿住,一是达官贵人,来礼佛避暑,躲清静,养身体;二是风流才子,来冶游艳遇,间或留下些风骚诗文,名人逸事,也好为自己扬名。
且说这云州义真府有一才子,姓许名玄,字玄之,年方一十八岁,父母弃世多年,室内并无佳丽。这许玄虽不通经济科举,却涉猎书史,挥吐云烟,又生得姿容俊雅,眉清目秀,便如同现世风月张韩,文章班马,很在些闺秀中闯出名声。
近年因年纪大了,家无长物,便想着来投靠京中叔父,他叔父并无子息,自是拿他当亲生的看,又逢春闱将至,这许玄也欲下场一试。便在家中日日苦读,家里人看他费心太过,方打发他去西山散心。
一日,这才子骑着马从一处楼台下过,偶遇一班女子正在楼头欢笑。许玄抬起头来一看,个个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见了许玄,都避了进去。
许玄暗道:“好丽人。可惜我许玄才貌皆备,房内竟无一贴心之人。可叹,可叹!”
又想:“这楼上许多娇艳佳人,何不分一个与我。”心中一时便把那得意之情皆抛却了。
次日,又去那楼下,久候无人,长吁短叹一番,正欲离开,方见你窗子掀开一条缝儿,正有一妙丽佳人含笑打量他,这女子约莫二十岁光景,眉细而长,眼波而俏,不施脂粉,红白天生,飘逸若风动海棠,圆活似露旋荷盖,正是娇娘。
许玄见了,吃惊想:“这该是我的姻缘了。”
忙下马近前,直瞪瞪往那女子一看,那女子一笑,竟自去了,当下许玄便中了风月心思,至此情孽缠身,再不能够。
许玄迷瞪瞪上了马,回到借宿的济云寺,也不思文章经济了,只一味发梦,想着那女子。
却不知这是入了娇娘的风月局了。
他只瞧娇娘穿衣打扮不是小家,便猜测她的来历,当下也躺不住,立刻便唤来小厮来,抓了一把钱给他,吩咐道:“你去打听,那青鸟峰下的别院是谁家的——”
还不待再吩咐,那小子便笑道:“公子,你竟不知吗?那是乐阳长公主的别院,早年公主置业在此,如今已传给懋侯了。”
又道:“其中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不胜枚举,又有一座绣楼,是当年公主栖身之地,最是辉煌秀丽。”
这许玄还不待听完,心中便是哐当一声,一番思慕心思尽燃尽了,原来是懋侯家眷。
他以己度人,只当那日女子是陆榕内宠,早先丽人也皆是陆榕禁脔,全然没有他想,正是淫者见淫。
一时间瘫倒在床榻上,那小厮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再说,忙避出去,只留许玄一人在室内,贼心不死,还打算着暗暗与她来往。
又一日,许玄趁着天色将明,买通了倒夜香的,给了他一吊钱,自己青衣小帽,装作小子样,跐溜溜进园子,又藏在墙根儿,只等着那女子再登楼。
娇娘此时亦是春意灼心,那日偶见一年轻后生,便不觉生了挑逗心思,故意朝他一笑,只是后来却是后怕,毕竟此乃陆榕私第,自己这般却是不贞(这也是发梦的话),便心生惴惴,次日早晨便梳洗了,又上楼来。
谁知被人一把抱住,拖到角落里,娇娘正欲要叫,却见那人脱了帽子,“是我!”
正是许玄,娇娘一惊,又一喜,认出他是那日楼下书生,方不再反抗,只由这人抱着,以袖掩脸,娇声道:“奴何曾识得你是谁?”
许玄久历花丛,一听她这话,便知自己怀中娇娃也是有意,方放开她,一礼道:“小可许玄,不知娘子芳号?”
娇娘见这处僻静,知他早有谋算,怯生生笑道:“好人家的女子,怎能透露名号?”
许玄哪里不知她这是欲拒还迎,只是如今他情火烧的灼心,好求歹求方叫娇娘透了名姓,又约夜间再会方散。
许玄自是心满意足,娇娘也是有心撩骚,这夜,娇娘主动去管事那儿求着来守绣楼。
管事亦纳闷,往日这妮子自视甚高,哪里会做这等伙计,只恨不得日日有人服饰才是,怎么今日这样勤快?
娇娘甚会体会人意,小心奉承道:“前日里原是婢子蒙了心,如今早想明白了,既领着月钱,又那又不当差的。”又瞧着管事的狐疑的样子,娇娘心中暗骂了一句:没卵子的软蛋,恁的管老娘闲事,早晚发作了你!面上却又谄媚三分,娇言软语得口都干了,那管事的方罢。
是夜,娇娘偷开了角门,提履抱裙偷出了门,那许生早就等在角落,一见她便上前拥住:“我的心肝儿,可等不得了!”
娇娘也从善如流,那许生忙拉了她去那林密丛深之处,两下里——
云犹雨腻,蝶舞蜂狂。一个爱倾城颜色,一个爱少年癫狂。一个风情蕴藉,一个雨意徜徉。一个啜花吮蜜,一个恣声娇唱。
须臾云收雨散,那许生还要作诗一首,他心里娇娘便是《会真记》中张莺,《牡丹亭》中梅娘,正是衣襟动摇心经动,只把花丛作洞房。
娇娘本是为寻欢而来,况她又不识得字,哪里耐烦听这书生胡诌,只堆了笑脸来应付了他两句,又约定阳台佳期,方推了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