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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立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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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王大姐捏着小鸾给的五两银子,汗津津跑回家,赶忙求爹拜奶的给她爹延医问药,她老娘也在一旁殷勤伺候。总算是把她爹安顿下来,也服了药,这娘俩才搬了条凳坐在王老爹房外,一边注意这王老儿,一边叙话。
“果真是乡君娘娘赏的银子么?”王老娘向来没什么见识,嘴又碎,心里存不住话的。
“嗯,”王大姐低着头手上做着活,支应了她娘一声,又道:“是谢府仁义,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把钱还给人家。”
王老娘十分不乐意:“我家本就不好过,偏你又爱买些书来,花费许多钱钞。平日里我总和你爹说,叫你多做些针线添补家用,偏他不听,要娇惯你,多少时日下来的血汗都流进了那书肆!如今可好,那人躺在床上连看病的钱的没有,尽是你的罪过。临了,乡君娘娘好心,赏了钱给你爹看病,本是一番善心,可你倒好,读书读得蒙了心,还要还娘娘的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么?只怕反倒闹了笑柄!”
王大姐停下针线,转过身子,看着正瞪着自己的老娘,半点不恼,呵呵一笑:“娘真当我是傻的么?家中存不下钱,全是我的过错?不是您老人家总接济娘家的缘故?”
问得王老娘讷讷不语,又道:“人家给银子是她们心善,可我若当做天经地义,那就是忘恩!”
王老娘本来被王大姐打消了气焰,可一提到银子,却叉腰站起身来,正欲开骂,。却听外面一声高呵:“说得好!”
母女俩忙出去看,却是个富态体面的中年人,捻着胡须笑盈盈的看着王大姐,向前袖手一礼:“可是王家小姐么?”
王大姐赶忙侧身避过,不敢接这人的礼,那中年男子也不恼,笑呵呵报出自己家门,原来是胡家的管事,来此正是奉了小姐命令,要接王家诸人去清净地方暂住,
“——也是为了王老丈身子,此地太过嘈杂,实在不适宜养病。”
王家母女面面相觑,那王大姐上前道:“先生还请进来谈话。”
又看了眼正探头出来看热闹的邻舍们,胡管事自是同意。
那王老娘忙为贵客开门,请他上座,掩了门扉,才在下首搬了个小杌子,挨着臀尖儿坐了,王大姐更只是站着,侍立在母亲身后。
胡管事见此,心中不觉点头,方才在外边听见王家母女两谈话,虽是失礼,可也听出这王大姐是个懂事理的,如今看她形容,从容大方,实在不像王老娘战战兢兢,比着小官小吏的女儿也是不差了。
“方才在外边,我把小姐告知之事向两位交代,是老夫孟浪了,还请两位见谅。”这话虽是对着王老娘,实际上却是说与王大姐听的。
王大姐何等聪慧,霎时便明白这人的打算,他主动在外头把事说开,清清白白,来接人也是奉命,将来若有人多嘴,王家也自可辩解。
王大姐袖手恭声道:“多谢胡管事了,既是如此,那便听从乡君娘娘的吩咐。”
胡管事一听这话便笑了,这王姑娘果然聪明,不谢胡家却扯上谢家的大旗,是个明白人啊。
可怜那王老娘,只知道哈着个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女儿,与这一看就不会和他们这种人家打交道的人物,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机锋。
两人话毕,王家很快就随着那人搬走,众街坊虽然好奇,可谁也不敢拦车来问,倒是很快便走得不见人影。
只是有一人,叫做李婆子的,心下十分着急。
她向来爱做些拉纤保媒的勾当,是街上有名的媒婆,因她与那章二有些亲戚关系,章二看上王大姐之后就托她来说媒。
那李婆子从前没少仗着章二的势得些好处,一听这话,立时便到王家来。
先是与那王老娘说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老话,王老娘自是与她搭话:“我家中无儿,只有一女,长到十五岁,没有婚配。倘若奶奶不弃,俯为执柯,庇小女得个吃饭之处,也是好事。”
那李婆子连声不敢,见王老娘仍有意动,遂把章二之事说了。王老娘听了,当下便是怔愣,心中不由火起,立刻便把李婆子退出门去,推搡间口中还骂道:“呸,什样的癞□□,也敢想我家女儿,指望谁不知道他是条好狗吗?”
章二用假银蒙骗自家的事她早就知晓了,居然还肖想自家女儿,王老娘根本想不到其他,把李婆子哄走了事。
那李婆子吃了这样大的亏,对王家心生大恨,忙赶到章府把王家不同意之事添油加醋说了。
还道:“那王家这样不识好歹,二爷必要给他们好看才是!”
章二作威作福惯了,许多年不曾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便叫几个泼皮去王家打砸一番,于是便有了后事 。
前尘述毕
李婆子眼见着王家被一马车拉走,可实在没胆去问问是哪家,看着那车越走越远,一拔腿就往章府赶。
那章二正做着美人入怀的美梦,冷不防听说李婆子来了,心中不由打鼓:莫不是那王姑娘想通了?
立刻便把李婆子叫进屋里,那李婆子进屋立刻就跪下,“是老婆子不中用,今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辆马车,好大声势,老婆子上前就被哄走,实在是拦不住,王家已经走了。”她也聪明,先请罪,再陈情,还说自己尽力了,总归是不关她的事。
章二不禁大怒,抬脚便踹翻了李婆子,疼的李婆子倒在地上哎哎直叫,章二哪耐烦管她。径直开门出去,招呼了几个熟悉的护院,立刻便往三里街赶去。
王家果然人去楼空,章二气急败坏,拉了个正出门汉子问道:“可知这王家去了哪里?”
那汉子被突然拉住本事心生不悦,可抬眼就看见章二背后的几个护院,个个提刀带棒,凶神恶煞的,便白了脸色,颤抖着道:“实在不知道啊。”
那腿抖得站不住,章二拉着他也碍眼,随手一摔,那人便坐在地上。
街上众人都只是贫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番阵仗,顿时门户紧闭,章二见确实没有旁人,只好又蹲下,强装出一副和悦脸色,问道:“你果然不知道吗?”那人忙不迭点头。章二又问:“可知接人的是那户呢?”
那人牙齿打颤,呜呜咽咽说:“只,听那人说是胡家。”说完就磕头不止,求章二绕他一命。
章二得了消息,瞧他一眼,掏出两个铜板,随手一丢,便领着众护院去了。
那人瞧章二果然不见,才呸了一声,只道晦气,又见四下无人,忙捡起地上的铜板,也溜了。
再说那章二揣着一肚子气回到章府,谢过那几个帮忙的弟兄,又掏出二两银子:“与众兄弟些吃酒的钱,还请不要嫌弃。”
那些护院忙欢喜接了,个个都说是分内之事,又拍胸脯说些兄弟情义的话,章二应付两句,就打发他们去了。
回到房中,章二坐在凳上,心中思量着:胡?不知是哪家。思来想去心中直跳。
又忙起身,从柜中抽出一本账册,摸了摸,才渐渐喘过气来。有这宝贝,章家必回护他,又长舒一口气,妥帖把账册放好。既然自己为章家做牛做马,那章家也该回报他些,狠了狠心,决定去找章家大公子为自己出出主意。
说到章家,必然要谈章大人的一对儿女,大公子章怀洁,大小姐章怀清。正是同父同母的一对儿龙凤胎。
章大小姐自是不必再说,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章公子与其姐相较,未免有些声名不显,可这并不能说他就是个庸人,相反,他早年是与陆榕齐名的人物。
只是当年站错了阵营,与朝中不少开国武将有些恩怨,如今只好避居在家,不好出仕。
前几年章家与陆家结亲,章怀洁渐有出仕的迹象,可随着章家退婚,其姐争后失败,章怀洁又渐消了生息,只在家读书作画 ,与其父做个幕僚。
章二平日最怕这位公子,便是旁人再赞他如何如何,章二却依旧不改,仿佛耗子见了猫,只绕着他走,后来接了些章家的私密事,也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去见他,今日这样,实在少见。
那章公子自己独居一院,上题两个大字,蕉鹿,家中下人便把它称作蕉鹿院,章二虽不爱来,可对这院子也极熟,与守门的交代两句,那人便立刻去通报。
章二揣着手,在院门前来回转悠,思考着如何与章公子说这事。
倏而便见那门子来开门,“公子叫你进去。”
章二虽在外头有些架子,可万不敢对章公子的下人摆脸子,立刻点头哈腰,“是是。”又掏出一个银锞子与那门子,“一点心意。”见那门子收了,才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见一株芭蕉夺人眼球,碧玉葱葱,一点儿也不辜负这院门上的蕉字,院内正房三间,格局甚是疏阔,前植芭蕉后有梧桐,厅堂并无牌匾。院中传来呦呦鹿鸣,正呼应一个鹿字。
章二立即放轻脚步,塌肩束手,微低着头,丝毫不敢窥视院中景致。
待到正堂,便见室内一张梨花大理石大案,陈设着名人法帖,宝砚诸物,墙上挂着一幅蕉鹿图,四周静静,并无旁的下人。
忽听一妩媚清甜的女声唤道:“公子叫你进来。”章二立刻敛容正色,转向那传唤的女子,却见她身穿一件葱绿绣白芙蓉彩裙,上着一件鹅黄薄罗绣彩蝶纷飞比甲,头上绾着飞仙髻,两个玛瑙坠子正一晃一晃,明眸善睐,十分明媚可爱。
只是章二却不敢多看,低头谢过,便侧着身子从那女子撩起的缂丝芭蕉帘子中进去,里头正是章公子的书房。
“来啦。”章怀清正闭目盘坐于胡床之上,身前一个镂花香炉正飘出清淡香气,章二也放松了些,恭敬下跪道:“是。”
章怀洁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章二,抬了抬手,章二立刻站起身来,只低垂眉眼,静等章公子吩咐。
章怀洁看着老实的章二,嗤得一笑:“可是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
章二只觉汗毛直竖,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把自己与王家恩怨说清楚,丝毫不敢隐瞒。
章怀洁听了,又招来方才打帘子的侍女与自己倒了一杯茶,站起身来,走到章二身边,眉目温然。他的长相虽不若陆榕惊艳,却也是一派温润,又向来隐居,故而有个谦谦君子的称号。
只是章二却似更怕,仿佛靠近他的不是个温文君子,而是个食*人猛兽,连呼吸也轻了。
就听章怀洁一笑,“你怕什么?”又重新坐回胡床,“你说那家人家姓胡?”说着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章二已是冷汗淋漓,好容易才稳住话音,“是,确是姓胡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知是哪个胡家?”
只听砰的一声,茶盏在章二脚边炸开,碎瓷片溅到章二腿上,有些割裂了他的裤管,割伤了他的大腿,流下血来,可他却不敢动,只是僵立着。
“是太子舍人胡家。天子新宠啊。”话音还是一派温然,仿佛刚才砸了茶盏的不是他一样。
章二赶忙跪下,也不管地上的碎瓷片会不会伤了自己,只是求饶。
良久才听章怀洁道:“也罢,你总是我家得用之人,况且胡家只是接走王家一家,并未有旁的什么动作,你最近不要出门,只安心养伤吧。”
章二连忙谢恩,也顾不得自己的伤腿,又听章怀清叫他退下,忙不迭拖着腿下去。
章怀洁看了眼地上的瓷片与血迹,暗暗皱眉,旁边一直陪伴的侍女见状,笑语道:“公子何苦看着污糟的东西,不若先去院中消散片刻,让奴婢来收拾。”
只是章怀洁却是讥讽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胡床上的小铃,立刻便有一美貌婢女进来,一身深青色绣缠枝莲花百褶裙,配着一件大红色绣鹅黄莲花长比甲,格外耀目妩媚。那女子仿若没看见那侍女,只是向章怀清屈膝一礼,“公子且去,这里由奴婢处理。”
章怀洁朝她点点头,自去了。
余下那两女在书房之中,那红衣青裙的女子立刻便给了打帘侍女一耳光,讥讽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公子说话?”
那黄衣女立刻就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是气,只是到底没有说话,低着头退出书房,临走还听见书房中女子说话声:“阿林,往后不要随意往公子身边凑,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阿林,也就是那黄衣女子听见此话,狠狠咬着自己的牙,硬是挤出一句好。转过身来便满目恨意,心中发誓道:早晚要把这贱婢千刀万剐!
那书房之中正在收拾的女子似有所感,皱眉看向帘外,暗暗心惊:这样好的忍耐力,只怕这丫头不是善类。目光微闪,暗暗埋怨章怀洁,真不该收下这北疆女子。若是陆榕在场只怕会立即认出,这阿林便是柳府的阿林,如今她却在章府为婢,还到了章怀洁身边,此事实在是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