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靖江往事

43、立后（一）

　　却说晴娘得知小鸾误入陆榕别院时自是一番思量，又见咏卉正躲入何氏怀中简直不敢看她，心中也是一声轻叹，
　　只是当下还是要先把小鸾接回来才是，于是同那青衣大汉温言道：“劳烦壮士带我去接回小儿了。”
　　那汉子自是连道不敢，又主动为晴娘引路，晴娘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咏卉。
　　咏卉心中有愧忙把身子往何氏怀中缩了缩，晴娘不语，只跟着那汉子出去，倒是夏氏紧跟了上去，出门前深深看了一眼何氏。
　　此中种种难言自是不必再说。
　　正当晴娘往别院赶来时，小鸾却是与陆榕相谈甚欢，或者说被陆榕哄得很开心。
　　陆榕见那清灵秀绝的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也是心中舒畅，又想起京中那个自恃才华的章氏才女，不禁暗暗摇头，不过学了两手作诗的歪才，就敢自称京城第一才女？
　　又向来会以两分姿色做出清高绝尘的姿态，引得不明真相的凡夫俗子们为她造势，如今更是被人捧得忘乎所以居然打上了自己那个舅舅的主意。
　　真不知该夸她有志气，还是骂她蠢如彘好了。
　　与其和那个“仙子”论道，还不如和这小姑娘瞎说八道好呐。
　　陆榕心中所思自然不会在面上显露，与小鸾谈论经义时也是语气郑重温文，全然看不出他不过是像引着小鸾多说两句话。
　　这才叫手段高超，套话于无形之间，和咏卉那三脚猫手段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又听小鸾说道：“吾尝读钱翁赞林淑人太君“男子无如”，可见闺阁之中亦有大丈夫，古来妇人女子受封者多如泥沙，多数生死无闻，与草木同朽，而林太淑人却并非此列，而是并耀日月，由此可见女子亦可不朽，只要给她们一个机会，未必没有名留青史之人。”
　　小鸾声如漱玉侃侃而谈，真谈到兴起时却见陆榕闭目不言，忙收住话音。
　　却听陆榕道：“师妹所言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榕不过细细品味，因而失态，还请见谅。”一双青冥妙目正温和注视着小鸾，正是一片真诚。
　　小鸾顿时感动，又见他面色苍然，似有力竭之相，便不打算再多话，突然又见陆榕猛然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歪倒榻上。
　　小鸾情急之下只好上前，伸出小手拍了拍陆榕的后背，力道自然是轻而又轻，可还是感受到手下身体骤然绷紧又缓缓放松。
　　小鸾本觉自己此举十分孟浪，却见那人却又放松下来，只好继续为他顺气，知道感觉陆榕气息平稳才罢。
　　陆榕恢复之后已是满头大汗，却还是努力坐正，小鸾见他如此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晴娘一向把她当做谢家家主教导，自然会为她解析天下局势，北疆新定，自然绕不过提到陆榕，小鸾看着这个虚弱得一口气就能吹跑的神仙公子，怎么也不能把她和母亲口中那个老谋深算、手辣心黑的陆榕联系到一起。
　　又见他满头大汗，便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绢帕为他拭汗，陆榕虽是虚弱却并不需要人怜悯。
　　可小鸾却不是可怜他而是纯粹关心罢了，更甚者还有些难受，倒像是一直保持的信念收到了拷问，而这拷问毫无疑问必是因他而起。
　　陆榕摇了摇头，从小鸾手中接过那方绢帕，“师妹不必为榕忧心。”也不必为他动摇信念。
　　小鸾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立刻就有决断，她收回自己的手，又重新在绣墩上做好，小小一张芙蓉面上只有坚定，
　　“师兄所决，我无置喙的余地，还请保重身体。”
　　说着就起身袖手一礼，这是她的真心话，对着陆榕这样的人虚伪是没有必要的。
　　陆榕也坦然接受，只是身体确实破败，又轻咳两声，只好用绢帕掩口回避，原本苍白面色也浮上两抹潮红，显然是气虚不胜之态了。
　　陆榕虽还是要强撑与小鸾说话，可小鸾却不打算纵容他，直接唤来方才那名叫风仪的侍女，从容把陆榕的状况告知，引得陆榕一声苦笑，连连摇头。
　　那风仪果然也没有辜负小鸾的期望，她本是当年乐阳长公主身边得用侍女，也比陆榕要大上些许，一向是把他看做自己亲弟，见他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难免气急，
　　“你这样的破烂身子，还像与人坐而论道？连坐都不行了，还不快躺下，不要叫谢小姐笑你不懂事！”
　　这番话却是将小鸾也当做孩子，陆谢两人都是无奈，这风仪话中之意他们虽不赞同，可奈何人家是一片真心，你又能如何？不过只有认了。
　　小鸾还道：“姐姐所说甚是有理。”她竟是认了，倒让陆榕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也不是一味古板嘛，这种时候倒挺精明。
　　却说陆榕生来就有一癖，极爱世间悦耳之音，人声自然也在其中，与小鸾说话就是为了听她的声音，如今她不愿多话，陆榕再无解郁之物，是真累了。
　　小鸾十分知趣，知道不该再打扰，便扯了扯风仪的袖子，压低声音，
　　“不知姐姐可否带我出去，好叫侯爷休息。”
　　风仪本就爱她娇花嫩柳般的容貌，听她这样懂事的话，哪里还有不应的，帮陆榕掖好被角，便带着她出了暖阁。
　　小鸾这才发现暖阁外还有护卫正在守卫，风仪如此这般的吩咐一遭，又细细嘱托一番，无外乎仔细响动，有事叫人那一套，可小鸾却不觉罗唣，反倒十分有兴致听风仪絮絮叨叨。
　　事虽仔细，可毕竟不多，疏尔便吩咐完了，又见小鸾正瞧着自己，心下一片愧疚，“叫谢小姐久等，是婢子的错。”又深福一礼，小鸾却侧了侧身，不受全礼，“姐姐忧心侯爷，不必向我道歉。”
　　这番模样又让风仪一番喜爱，便把她带入园中，虽是初春，可园中花卉繁多，绿肥红瘦别有一番趣味，更加上风仪在一旁为小鸾细细讲解着园中妙处，“——此处本是长公主闺中所得，长公主去后，驸马又细心扶植花木，才得了如今这番光景。”提及长公主，风仪似有悲意，只是碍于小鸾在此，她也不好多提。
　　小鸾心中暗叹，想起这位长公主的资料来，乐阳长公主，原是云州容家嫡长女，与陆寒山结缡，不过十载就溘然长逝。
　　今上登位之后第一个加封便是这位妹妹，可见她在容玥心中地位。
　　今日又听风仪讲解她昔日所成之园，一花一木皆是自然，不露匠气，可见其风姿。
　　两人又于园中漫步许久，方听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晴娘带着家人来接人了，风仪立刻就带着小鸾出去，见晴娘带着夏氏正笑望这她，心中一喜，立刻便走到晴娘身边。
　　风仪自是行礼如仪，晴娘侧身，道：“长公主身边女官，果然不是俗物，我们也不必多礼。”
　　又伸出手，摸了摸小鸾额发，看向风仪：“还要多谢侯爷与顾女官照看我这孩子。”
　　说着便袖手一礼，风仪更是不敢受，连声道只是分内之事，又见天色不早，猜想着晴娘一行可能还要回城，便不多寒暄。
　　而是客气道：“天色不早，婢子也不好多留大人，就由阿大护送大人一程吧。”
　　晴娘自然赞同，口中却还歉意道：“本该向侯爷请安，只是如今天色不早实在不能扰了侯爷休息，这便告辞了。”
　　说罢向着暖阁方向遥遥一礼，小鸾也如此，风仪见三人礼罢才招来阿大，自己更是送她们直出门外，见他们走远才会。
　　小鸾回家之后自是与母亲老实交代，晴娘自有提点不提。
　　这方小鸾回家还顾不上问及咏卉，咏卉那边确是坐卧不安，全然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表妹。
　　今日本就是她先撩者贱，一时难堪便甩了小鸾脸子，实则也打了晴娘颜面，晚膳时对上这对母女如常的脸色，倒是把一腔歉意全堵在了嗓子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直憋到了次日上学。
　　休沐日了，晴娘自去衙门当值，小鸾也如常用完早膳，正拭嘴时，便见咏卉面前粥饼诸物皆未大动，秀美微皱，关心问道：“表姐可是身体不虞？”
　　咏卉本就羞愧难当，又听小鸾这毫无芥蒂的关心之语，当下就哇的一声哭保住小鸾。
　　把小鸾给弄得满头雾水，又见咏卉哭泣得不能自持的模样，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降了声调，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说与我听听？”
　　咏卉泪眼婆娑，哽咽道：“昨日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你不要怪我。”说着还忐忑看了眼小鸾表情。
　　小鸾当下就笑出来，“我是什么人，表姐还不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根本就不在乎昨日之事。
　　咏卉十分感动，一日间都十分殷勤，为小鸾跑前跑后，无不妥帖，引得胡洗容怪看了她一眼，同这在论述经义的小鸾道：“她这是怎么了，这样老妈子像？”
　　小鸾一笑，便把昨日咏卉负气之事告知，当然隐去了与陆榕相见一事，胡洗容听后冷笑一声，“原来是心中有鬼，且不必理会她。”
　　就不再理会咏卉了。
　　看着小鸾端正习字，额发微垂的模样，胡洗容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宫中谢贵人可是你姑母？”
　　小鸾写完最后一笔字，才搁下笔，侧身眉峰微蹙，“却是如此，你怎么会问这个？”倒是十分不解的样子。
　　胡洗容见她面上疑惑不似作伪，这才真心疑惑道：“你不知道？谢贵人要正位中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