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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雪中赏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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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榕从鲁渔房中出来,思索着柳府的事,嫡妻疯了,嫡子出走,侧室正位,这一件件看上去都只是妻妾相争的小事。
但若是再加上他们的身份,前朝皇族,柳家嫡系,塞外圣女,这就不简单了。
柳氏又一直对今上的态度一向暧昧不清,甚至还在推翻前朝的最后关头,与今上的人马在靖州打了一仗。
若赢了自然风光,可输了之后就立刻服软,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今上两家结成姻亲,简直可以说是无耻的典范了。
可不得不说柳老头无耻得还挺有远见的,他的女儿如今在宫中位居贤妃,所生子嗣皆是天潢贵胄,三个嫡子又别掌握着北疆三州,而他自己则两袖清风的到京城国公府中养老,简直名利双收。
越是想着柳家种种,陆榕的脚步也越发轻飘,越走越慢,渐渐便停了。正巧到了花园,园中梅花正发香气宜人。
陆榕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此地已逗留一月有余,北疆入冬向来是比京城要早,更何况如今也是初冬了。
却说那阿林自陆榕写字故意引人怀疑开始,就渐觉不安,虽然疑惑已被柳氏夫妻二人自己打消,可这女子却总是不能放心,反而防范之心更甚。
刚开始时是又叫必来,凡是陆榕接手之物她都一一检视,到如今已是恨不得寸步不离。
今日也是如常跟随,见其到了鲁渔房中谈话,她正挠心挠肝,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偷偷听尽两人之语。
谁知不过两盏茶的时间,陆榕便自己出来,阿林只好作无事样,依旧跟随其后,却是不离陆榕三步之远。
这般明目张胆的检视,瞎子也感觉到了,何况陆榕向来敏觉殊异常人,不过是阿林位小人卑,懒得理会。可世间之事就怕万一,陆榕还真就栽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你道如何,原来是一枚金珠之过。
先前在平州时,徐鸢给了陆榕一枚金珠,不过指甲盖大,也是极寻常的款式,高门大户里随意赏人玩儿的,看着毫不出奇,但只一入手便知内有乾坤。
原来这珠子早就被掏空,内嵌薄绢一块,专门用作秘密联系之用,陆榕也一直细细藏好,行动走卧皆不离身。
当时在离去时就有约定,若是陆榕要离开凉州,只需在这绢子上写个去,丢给刺史府外街一个端着破碗,瘸腿的老乞丐,自然就会有人安排他离去。
现今已知凉州事大,陆榕也不愿久留。虽然谎话还未被戳破,但阿林却已有警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凉州已是是非之地得快快离去才是。
只是如何操作,陆榕却是有了一番思量。
这一拖便是一月有余,到了这日,天降大雪,鹅毛飞飞,府中银装素裹,玉雪晶莹。又柳亨向来有个附庸风雅的嗜好,见冬日单调,便思忖着办一场诗会,召集城中俊彦,赏雪玩诗,岂不乐甚?
格日娜原是不耐烦这些汉人游戏的,她在塞外时虽也勤习诗书经史,可在她看来这是天下至高之理,天下万物莫不纳入其中,诗词不过是小道。
可柳亨偏极爱写诗填词,又常做诗会,简直把诗词之道奉为人间至理,与格日娜所思大相径庭,往常遇上,必要大加指责,很是看不上他。
可柳亨早就摸清了她的心思,见她依旧懒懒躺在榻上,抱着手炉,一头乌压压绿云只用一只牛骨簪子斜绾着,脸上不施半点脂粉,却是花娇雪腻,容颜姣好,身上笼着一层淡淡檀香。
又只有他夫妻二人在房中私话,故而便涎着脸腻了过去,把这娇娇搂在怀中,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还不待格日娜拿手来撕他,就见好就收自己捡了个干净的圆凳坐好,装作一副正色道:“我哪里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呢?我是为了我们的臻儿啊。”
见格日娜有了两分听下去的兴致,脸上也不再厌恶,心下一动,又挪近了些,“我儿天资聪颖,虽才开蒙,已是耀目,这般明珠玉质若是只有自家人知道,该是多么无趣。不若在明日诗会上,叫他们与我儿交游,一是拓展人脉,二来么,也叫人看看有柳家庭树。”
见格日娜还是有些犹豫,柳亨又加了一把火:“毕竟以后凉州还要交到臻儿手上呀。”
于是诗会一事拍板定案。
第二日倒天公作美,又逢梅花盛开。真是疑绵未暖,似玉而寒。皎洁铅华,不向阳春斗美;淡服靓装,帐助高人之梦。柳亨邀来众人于梅园中赏雪,于雪间品梅。
其中有一人与柳亨最为熟络,是前朝进士,姓王名羽,如今淹留凉州,曾与柳亨是歌唱和过数次,算得上半个知己。
见此良辰美景,又见柳亨身旁立着的陆榕,大赞:“风流俊质,天人之姿。柳兄得此佳儿,真是让人歆羡呐。”
柳亨只是捻须而笑,点点头,又朝着同邀而来的赵、严二人道:“诸位好友,梅花香秀,香气宜人。急宜赏玩,不可错过花期。”又吩咐随侍童儿传上夫人,制办酒席于梅林暖阁,与诸人赏玩。
鲁渔也在众人之中,他虽孤傲,可贤名远扬,又是柳羲恩师,自然也在所邀之列,见柳亨与他人寒暄,已是不耐,冷哼道:“尔等自去等酒来,我先去了。”竟也不顾众人尴尬眼光,拉着陆榕先去了。
柳亨心有不快,可鲁渔向来如此,又有名士令名,还是爱子之师,遂也强忍不虞,强笑道:“鲁师名士风流,自是不耐俗礼,何况酒席尚要些许时候,我等先咏一回如何?”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自是笑着应允,一时间又是和乐融融。
才进梅林,便见鲁渔与陆榕站在一株老梅之下,一老一少,各有风度,便是方才尚有不快的柳亨也不禁感叹道:“真是神仙境界!”
那王羽也真心赞道:“天地之间,清气弥散,独柳兄之子便要独占七分了。”
众人也都称赞,这回却是真心实意,陆榕气度姿容却是天下难得。
鲁渔也不愧为儒道双修之大成者,君子风度自然无人出其之右。
柳亨很是开怀,对众人道:“对此名花岂无赠留?”不免作诗数句,以助奇香。王羽也不甘落后,开口吟道:“事事纷乱更如麻,人生休走路头差。樽前有酒休辞醉,心上无忧慢赏花。”
此诗遣词用句倒是尚可,只是意思有些沧桑。那王羽也知道自己这诗太过伤怀自身,遂也不再言语,只随着柳亨等人在院中散步。
正逢鲁渔领着陆榕从园中回来,还带着方才被柳亨打发去的童儿,那童儿也不嫌雪冷,倒头便拜,“夫人说已备好酒席,天寒地冻的,不要叫各位相公受了寒。”
柳亨本还欲再游,又看了眼身穿一身墨色大毛衣裳的陆榕,陆榕倒是一派自然,任他打量,柳亨哪里不明白自己爱妻的心思,不过是催促自己不要冷了羲儿。
又想起那死士报来的消息,幼时家贫,连件寒衣也无,差些冻死,心中怜惜大起,“也罢,时候差不多了,不要冷落了夫人的一片心意,我们去暖阁再叙。”
于是众人又簇拥着柳亨离去,倒是陆榕走前,对着那方才跪在学中的小童说道:“天气这样寒冷,以后不要随意跪在雪中,你去找我房中婢女阿林,叫她给你一吊钱,买些热汤来喝吧。”说罢,也不管那小童,自去了暖阁。留那童儿在林中喃喃自语:“……救命之恩。”倒是听不清说道什么。
话说柳亨在暖阁中设宴,四面开窗清芬满座,阁中却是春意融融,吃到半酣时,却听柳亨突兀一句:“王兄高才,可欲屈就凉州?”
王羽一惊,旋即便是狂喜,立刻下座祝酒:“多谢柳兄赏识。”又见阁中无歌舞助兴,开口道:“自古说道,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时便高歌。今日对此名花,岂堪默饮。小弟不才,幼时曾习得一曲竹笛,若是柳兄不嫌弃,今日我且为诸君助兴。”
柳亨大乐,高声道:“取我笛来。”
须臾笛到,那王羽果然吹奏一曲,众人皆闭目品味,独陆榕不动声色,自斟自饮。
一曲罢,果然赢得满堂喝彩,那王羽更是满脸潮红,频频向柳亨敬酒。
阁中气氛大热,柳亨亦是自得,却见陆榕只是侍奉鲁渔,并不与宴中诸人说话,不意开口道:“我儿怎么这样沉闷?”
陆榕倒是面色如常,起身恭敬道:“大人肆情肆意,小子却不敢如此,只待清醒,侍奉大人与恩师。”
此言甚得柳亨之心,情不自禁道:“果然肖我,不类汝兄,好,好。”这倒是陆榕第一次听柳亨提起那位“兄长”。不由心下一动:“兄长如何,小子自是不知,只是羲在一日,必要孝敬大人夫人。”说着还朝柳亨深作一揖,赢得满堂称赞,便是知道陆榕有鬼的鲁渔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极会说话。
又把酒宴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已是酒酣,柳亨面红潮赤,话也渐渐多了,主动说起柳家之事,陆榕只浅酌两杯,又有孝顺父亲,师傅的借口,此时很是清明,听到柳亨谈及此事,不意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