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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螳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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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鸾的病来得突然,把家中其他人给吓了一跳,尤其是咏卉,几乎自己也病了,拼命要守着小鸾,不肯离她一步,生怕自己不在时,小鸾的病又出现什么变故。
明明昨日两人还闹着,今天小鸾就只能卧病在床,咏卉心里真是怕极了,她从前听人讲平常不生病的人,只要一病,必然不能轻易就好。
平日里小鸾的身体虽说不上健壮,可也是无病无灾,咏卉就有些担心,更加上奶娘从前的那句养不大,她的心里就像是坠了个陲子,整日里都无法开怀。
对小鸾生病一事,晴娘又是另一番思量了。她在后悔不该轻易就放了徐鸢,虽然把他派到九死一生之处,可如今看着潮红着脸,汗湿了鬓发的女儿,她还是心如刀绞,真恨不得就立刻到平州,把徐鸢碎尸万段。
若不是这厮给小鸾下毒,让她大病一场,身体里余毒未清,怎么会这么快就又病了起来。
只是如今徐鸢被派到了平州,那里的事如今她也不能随意伸手,否则,自己必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间。
晴娘虽着急万分,可看病开药毕竟不是她的长处,请来的文大夫又只说是心中郁气难消导致,郁气难消,晴娘苦笑,她大概知道小鸾的病根儿在哪儿了。
叫何氏把睡着的咏卉抱去她的房间。晴娘亲自守在小鸾床前,她捡了块儿干净的帕子,用凉水浸了给小鸾汗湿的脸庞擦了擦汗,又把她凌乱的鬓发抚到一边。
这个孩子心思太重了,这样敏感多思的人,居然还是个男孩子?
其实在晴娘第一次听小鸾自陈的时候,她是不大信小鸾口中的这套说辞的,轮回转世?大概有吧,可前身为男?她却是半信半疑。
只因为这个孩子过于细致的缘故,这分明不像这世间男子脾性。可随着两人说开,事实摆在晴娘面前,晴娘也只有感叹世事弄人了。
也就从真正确定小鸾来历的那一刻,晴娘就有种感应,这个孩子,将来恐怕会成为孤流。她是男人吗?不是。她是女人吗?也不全是。恐怕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询问,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只是这个答案太难,晴娘也无法给出,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让无关小事来乱了她的心神。打定这个主意,晴娘就招来夏氏,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夏氏初听到女主人的吩咐,十分讶然,“娘子是说从今往后,把小姐当做男孩儿看待吗?”
晴娘点头,“不仅是看待,衣装也全部换成男孩儿的样式,颜色也不要过于鲜亮的,只捡些清淡爽利的做来。”
夏氏虽有不解,可女主人的吩咐她向来是不会违背的,又一想,古来便有偏方,把多病的男孩儿当做女孩儿养大,如今把小姐充作男孩儿,大概也是一门偏方吧。这样想着,夏氏就立刻安排开来。
等到小鸾醒过来时,自己的一应器具,早已经大变了模样。
“夏妈妈,这似乎不是女装啊。”小鸾虽有些惊喜于夏氏给她拿的是男子的直缀,但对夏氏的这番行事却很是不解。
夏氏哪里懂小鸾的痴念,反倒是长叹一声:“唉,我们姐儿这样好的样貌,偏穿了这样丑的男孩装束。要不是娘子吩咐了,夏妈妈我怎么会这样打扮小姐?”
这倒是意外的惊喜了,只是晴娘见小鸾退烧之后,就立即回了海晏司办差,否则小鸾必会来感谢母亲对她的体贴了。
如今秋深,北疆风声愈加紧迫,晴娘对徐鸢的催促也愈加严厉,直达到了一日三驿之多。徐鸢未必不急,只是凉州之事如今渐有眉目,陆榕也渐渐摸到凉州核心,若是此时递回消息,只怕多是模棱两可,到时只怕反而添乱。
先前陆榕写了两个字,即便是阿林看了也都升起疑虑之心,更不要说柳亨与格日娜了,原本因为重新和儿子团聚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两人都不禁在心底暗暗问自己:“此人真是自己的孩子吗?还是——”
如此陆榕的一举一动被监视的更加严密,但凡他说过的话,都一字不落的有学话下人学来,但凡他写的字,也由阿林一张不落的拿来给两人观看。
可陆榕虽非海晏司那些侦察密使,但他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若非当时他愿意让人察觉他的蛛丝马迹,凭他的行事,谁又能抓得住他的错处。
对于柳亨和格日娜这样的人,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远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推测真相,陆榕并不改变自己的行事,写字时依旧临摹两人的字体,还是分毫不差。请来教授他诗书的西席更是惊喜于他的领悟力,不要说举一反三,简直是举一反十。
若说对陆榕这样的神异表现最满意的是谁,无非是这位西席先生,这位老先生约莫五十上下,须发全白却面色红润犹如幼童,可见他养生有道,又见他常身穿一身道袍,却带着文士方巾,看着不伦不类,可又处处合当,便知他是儒道双修了。
这西席可不是随处可见的落魄举子,他本是渊镜先生的师弟,当年在京中求官不得,只能落魄而回,可这并不能代表这老头没有实力,实际上他相当有水平。
以他的眼力,陆榕这些掩饰实力的小动作他未必不知,可他却并不表示,甚至还自己主动帮他遮掩过去。
这就有意思了,陆榕心想,看来这凉州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虽然这西宾不如渊镜先生有名,可他自己也不算无名之辈,当年在京中就有人称他为渊镜第二,只是如是寻常庸人得了这个名号必得宣扬出去。
可他就偏偏极厌恶别人这样称呼他,甚至还与一个拿这名号与他开玩笑的老友决裂,虽不过是两人斗气的缘故,但可见他性格之刚烈。
“我自有姓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鲁渔是也,何曾姓过渊镜,名叫第二?”这样一句话把推荐他的权贵弄得下不来台,从此在京城权贵圈子了被人敬而远之,人家也送了他一个号“鲁愚先生”真是又鲁莽,又愚蠢。
谁知他偏偏还挺喜欢,还说:只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好兆头啊。把嘲笑他的人给弄了个灰头土脸。由此可知,这也是个妙人啊。
于是两方有意,皆大欢喜,陆榕与鲁愚先生都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先生(徒弟),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坏蛋和老坏蛋看上一眼就能接头。
格日娜原本有的疑虑也在鲁愚先生的验证下,消失尽了。自此待陆榕更是全心全意,甚至还在府中为他准备秋宴,预备替他扬名。柳亨虽仍有疑虑,却向来不会违背格日娜的心意,于是也欢欢喜喜为陆榕筹备起来。
渐渐陆榕也被允许随意在府中走动,耳中也听到些许不一样的声音。
“真是可怜,好好一个正室夫人却被当做疯子关在西苑。”
“唉,儿子也没了,连以后这刺史府的家业只怕也会落到那对手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是有些心灾乐祸。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新夫人长得好看,就是菩萨啦。我可告诉你,那可是妖女!”
“怎么会?看着挺和气的呀!”
只是这时却再无人回话了,陆榕一笑,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让这洒扫的下人连说都不敢呢?恐怕自己又得问问自己的“恩师”了。
“你问我柳府的事?”鲁渔正在打坐,连眼睛也没睁开。
“是。”陆榕倒是坦荡,自己寻了一个干净的蒲团坐下。
“哦,我是十年前到凉州的,再之前的事我也不知道了。”鲁渔双眼睁开一条细缝,瞥见陆榕坐下,倒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无碍的,老师就从十年前说起好了。”陆榕从荷包中掏出一粒香丸,丢到香炉中。
鲁渔也看见了陆榕的这个动作,斜靠着矮几,又从桌上倒了一杯茶,只是不喝,伴着茶水的热气,微微眯眼:“我初来时,柳府的夫人还是西苑那位。那位本是前朝义诚郡王的嫡女,也算颇有才名,不过天家之后,娇贵些也是难免的。柳亨是个什么人,你也看见了。他们夫妇之间其实算不上融洽。”
哪里是一句不融洽就可以形容的分明就是累世的仇人。
陆榕也听出鲁渔的未尽之意,鲁渔不说不过是他不愿非议别人夫妻罢了。
“那这位当时就在府中了吗?”
“这位吗?她哪里会在柳府。”
这就有意思了,“她怎会不在柳府?”
鲁渔又倒了一杯茶,“她本是乌赛部族的圣女,被塞外那些人尊为雪山女神的化身,向来是不愿意踏进汉人的地盘的。不过柳亨倒是每月必有一次会溜出关外与她相会。说起她到这柳府来,也不过是今年的事。”
今年?新皇登极。看来凉州背后之人所谋甚大。
“怎么,满意了?”鲁渔微笑着看向坐在蒲团上的陆榕。陆榕也立即起身,对鲁渔深施一礼,“老师今日所说,于我意义非凡。他日相见,必不会忘。”
鲁渔又恢复了打坐的模样,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陆榕也十分识趣,不再打扰他了。在回去的路上陆榕把他的话又细细回味了一遍,再回想起格日娜平日提及汉人是那微露的厌恶,有种极强的不详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凉州的水,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