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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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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不见月,飞雪落无痕。”小鸾斟酌着说出这句诗,简直就想崩溃,要她一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作诗,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虽然在书院上了半年的学,也学了作诗声韵,可抱歉说起诗来,她脑子里还真只有一首: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活生生的的诠释了一个偏科的理科狗遇上文学的状态。
好在教授诗词的师傅也知道小鸾的水平,对她能做出这样一句不算打油诗的诗词已经颇为满意了。只点点头,表示认可了小鸾会作诗这件事,小鸾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就深舒了一口气,总算过关了。
一个月前,书院女班开始教授诗歌唱和的规矩,因本朝承接前朝文统,很看重诗词曲赋,即便是考进士也也要会作几首尚可的诗词,来应付与同学友人乃至上司。
因女子不会在科举上展露头角,而这几百年来又文风昌盛,所以便有不少才女已诗词流传于世。
到本朝女子吟诗作赋早就成了一向风俗,也成了女子扬名的重要手段,故而相较于男子班,女子班对于诗赋更是看重。更加之上月陛下曾赠言元安公主:“若斯编者,可以传矣。然则古今女子之不朽,又何必不以诗哉。”
如此女子作诗的风起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涨。
可小鸾又哪里是个能作诗的,她前世学理,待人接物有个毛病,就是讲逻辑,可作诗这回事,讲究的是灵气,逻辑反倒是次要的。
在教授诗词的罗师的多次尝试下,她终于认了,谢小鸾果然没有作诗的天赋,不由长叹,无论经史,谢小鸾都很优秀,即便是数术也上手很快,听说琴弹得也尚可,只是作诗一道实在没有值得称赞的,或有,不过写实二字。
自从秋初,北疆异动,京中气氛就为之一变,往常无人关注的边疆三城如今被摸了个底掉,平日里在学院,师生间也不免对北疆局势略有涉及,今日女班便以边塞为题作诗,也不限韵,不过让这些姑娘们试试手,一人说一句罢了。
到了谢小鸾,罗师也无奈,见她这句尚,可也就松了松手,略过她。谁知到了她表姐,那姑娘站起来,张口一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一时间四下皆静,没过一息又轰然笑起。连罗师也无奈,这姑娘比她表妹还差呀,不过见那姑娘也是一脸通红,自己也不好逼她,只好不作理会,叫下一位。
正巧就是与咏卉有过节的胡洗容,只见她一笑,“古来征远道,征妇泪不干。”
罗师点点头,尚可,些征人之情本就是边塞诗词常见选材,倒比方才那些些边疆风貌的多了几丝人情,可以算是本次中的佳句了。于是胡洗容又很正常的胜了韩咏卉,甚至在旁人眼中这就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从咏卉入学到今天作诗,胡洗容总是会借机压着咏卉,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利,只是这样东一巴掌西一脚的简直快把咏卉气死。
那日的事说起来并不只是咏卉的错,可胡洗容也并未明里和咏卉作对,这样私下的交锋实际上是咏卉最讨厌的做法。她从小在军中长大,从未接受过这些女孩子的小手段,向来是有仇当场就报,可偏偏遇上了胡洗容。
小动作不短,又稳稳当当的踩在了底线上,从不过于表露对咏卉的打压,外人看着也不过是女孩子意气之争,闹小矛盾,可咏卉却感觉自己总是被压制着,近来似乎有些委顿了。
小鸾其实并不愿管这些小事,对她而言这些手段并不会给人带来什么正真的伤害,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会激起咏卉的斗志,至少最近咏卉的课业都有明显了提高,可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起住了一个月并且以后还会不知道住在一起多久表姐,她也不忍心让其在这种压制的氛围中继续硬撑着。
于是她干干脆脆的找了胡洗容,“我表姐那天到底为什么会打你?”她也不兜圈子,直接就问。
胡洗容见她这样,也不再掩饰,“她看不起我胡家。”
看不起胡家?这真是个完全没想到的答案啊。胡氏向来是京兆大族,从前朝起就有人在朝中做官,虽没有在世家录的第一等,却早就是世代官宦,甚至于有些一等世家早就只剩下个值钱的姓氏,不再光鲜了。
“怎么会,胡家家世一向煊赫,即便是当今对胡家也是看中的。”
胡洗容见小鸾的不解实在不是假装,只好勉强提了一句:“胡盈,是我家旁系。”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她只站在那里,低着头,揉弄这自己的袖口。
原来如此,小鸾恍然。
前朝灭亡,固然有天灾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末帝倒行逆施,引得无人驰援,最终自食恶果把原本还算稳固的江山彻底葬送了。
其实说起来末帝并不是个天生的昏君,他少年颖悟,持政之后也多有良政,只是到了后来突然就便了个模样,这种变化太让人心惊,以致到最后还是有人不肯相信他们心中的君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死谏,罢官,抄家,灭族,乃至改朝换代,一切似乎都因这名字的主人而起,胡盈。
小鸾见胡洗容似乎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中却并没有愤怒,没有对胡家的,甚至也没有对胡盈的。
世人言红颜祸水,可是这些祸水们却多是为不负责任的君王买单罢了。
她前世作为男子曾经也是很同意这些千古定论,毕竟她站在男子这方,对于女性的看法也都是从男权角度来的,对于女人,出来母亲姐妹,其实也没有什么接触,只是有一些固定的词语在他脑海中萦绕,多是些温柔、娇弱,这类柔性名词。
只是今生转为女体,看事情的角度又很不一样了。
“其实你不必如此,无论胡盈是怎样的人,和你总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最终小鸾也只能说出这种干巴巴的话,其实她更像说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就不是胡盈,而是一个不称职的君王,只是这样的话她现在根本不能说,即使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胡洗容对小鸾无力的安慰只是回以一笑,她也明白这根本没什么用,在外面的人看来,胡盈和胡氏就是一体,和她胡洗容也脱不了干系,安慰根本就毫无作用。
就如同那日她被韩咏卉打,固然她自己没什么错误,可看在外人眼中,她却只能扮演过错方,谁教她们家出了一个胡盈呢,那可是祸国妖姬啊。
到了这种地步,两人已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胡洗容向小鸾告别,只是在她走到墙角时,小鸾终于没有忍住:“我总相信你不是坏人,打你是我表姐不对,我对你的道歉也是真心实意,你不必——”
胡洗容听到小鸾在背后说的话,也只是停了一瞬,不必之后终究没有再听下去。这场私下的会面没有不欢而散,但对小鸾来说却使她倍感压抑。
她第一感受到了家族的威力,但这并不是好的一面,小鸾又一次感到痛苦,她的思想早已超前许多,而她本人却对这个时代无能为力,这使她变得更加沉默,她知道这样不好,然而却不由自主成了这副模样。
或许别人没有发现小鸾的改变,但是咏卉却很快就察觉,“你到底怎么了?”咏卉很担忧自己的这个小表妹。从第一次见她咏卉就被她惊艳,不是因为这孩子有多么好看,而是她出尘疏离的气质,简直就像仙人一般。
只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咏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种疏离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就曾听到乳母悄悄叹息:“这样不惹凡尘的姑娘,怕是难养大的。”
这句话她听了立刻就想冲出去与乳母理论,可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对的,小鸾不该这样,她应该像这个世间所有普通小姑娘那样快快乐乐。
“没什么,不过有些倦怠,懒得动。”小鸾单手撑着下巴,青色的袖子滑下,露出一只白玉绞丝手镯,就连一向自傲于自己白皙肌肤的咏卉也不得不承认,自家的这个表妹可真是漂亮的没边了,羊脂白玉与表妹的手腕相得益彰。
又见小鸾垂下眼帘懒散的看着平铺在桌上的《诗经》,那长长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几乎要把咏卉的一切爱美之心吞没。
可当小鸾用那双纯净幽深的眼眸看向自己时,一切皮相又都在她的目光中被淡化,消弭,咏卉在那一刻恍惚,情不自禁地说出:“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做你的丈夫。”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感叹,或许学中其他的小姑娘也是常听这样的夸赞的,只是,对于一个骨子里不把自己当做女子的姑娘,这就只能加深了她的痛苦,小鸾甚至狠狠瞪了一眼咏卉。
咏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只是小鸾已近不再愿意理她,早转换了方向,只让咏卉看见她一片乌鸦鸦的头发。
咏卉本欲开口,只是已经敲了上课的钟声,她实在无法,只好把这句抱歉憋到了放学。
谁知到了放学时,小鸾重又恢复如初,至少面上看去,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不过第二日,小鸾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