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4、151 ...
-
夕阳下的离城,阳光把整座城市染成了金红色。高大的狼骑兵一身黑甲,提着长枪在长街上巡逻。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的城市如同一个庞大的蒸笼,热气熏烤得入目的一切都变得扭曲。
撒合辇呆呆的孤身一人在长街上走着,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淌下,顺着脖子濡湿了身上的衣衫,在前胸后背留下了深深的湿痕。
巫神殿的一群少年谈笑着同撒合辇擦肩而过,为首的认出了他,同左右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笑嘻嘻的上前拦住了撒合辇的去路:“这不是国师府的二师兄吗?”
他的同伴站在撒合辇左右呈将他包围之势:“这是国师府的二师兄?往日不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怎么今日像丧家之犬?”
“这你都不知道?”他的同伴讥讽的回答,“二师兄满心以为自己拿了大比第一,谁知拿出来的却是影珠。这叫什么来着?算不算黄粱一梦?”
撒合辇垂着眼眸,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国师可是说过了,这一次谁赢了大比,就将撒尔满许配给谁。唉,这下有些人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他人的怀抱了。”为首的少年上前凑到撒合辇的耳边,恶毒的开口,“等到撒尔满圆房的那天,你心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那是什么滋味啊,二师兄?”
三人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撒合辇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为首的少年不屑的啐了一口:“垃圾。”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撒合辇没有动,他仿佛化作了一座石雕。夕阳被地平线吞噬,夜色无边无际的蔓延了上来,漫天的星星像碎宝石一般布满天穹,白日的暑热一扫而空,夜风带来了荒野上悠远的阵阵狼嚎,在清冷的夜空中回荡。
撒合辇的眉毛和头发上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寒气,霜狼出现在他身边,依恋的抬头,小心翼翼的舔着他的指尖。
撒合辇抬起了眼睛,迈步向前,霜狼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守城的守卫不敢阻拦带着本命兽的巫祭,毕恭毕敬的开了城门,看着一人一狼走进了夜色下的荒原。
离城外是广袤无垠的荒野,离城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到了夜晚,很少有人孤身出城,因为荒野上很多野兽会趁着夜色出来觅食。离城一年四季白日都热如酷暑,而夜晚冷如寒冬。极端的气候让生活在这里的野兽们和别的地方相比更加坚韧,也更加暴虐。
撒合辇带着霜狼在漆黑的旷野里一路往前,夜越深,天越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的地面上了霜,踩上去嘎吱作响。
咔嚓一声轻响,让撒合辇停下了脚步。他挪开脚,地面是一根被踩碎的白骨。几许带着荧光的微尘从骨头的裂口处飘了出来,被夜风一卷,就飘去了远方。
风肆无忌惮的在旷野里刮着,很冷。撒合辇出城的时候还穿着白日里的单衣,透骨的寒风让他面色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白。
他的心比他的身体更冷,从他转身从人群中离开开始,就一直坠一直坠,坠落到了无底的深渊里去。
他捏紧了双拳,一股病态的晕红从他青白的面颊里透了出来。
很冷,可是他却觉得他的身体像是被火烧一样。那种痛苦的炙热从心底升起,焚烧了他的躯体和灵魂。
他不服,不服!
撒合辇张口发出了无意识的狂喊,像疯子一般在荒野里拳打脚踢,他将四周散落的碎骨踢得一片狼藉,跪在地上捂住脸,无声的抽泣。
一直以来,他就是最强的。他和苏墨同是国师收养的弃儿,他处处努力,处处争先。他十一岁就有了自己的本命兽,人人都奉承他,畏惧他,他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睥睨众人,撒尔满是他的,国师的传承也是他的。苏墨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整日里只知道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玩木头的废物罢了!
可是就是这个他眼里的废物,他一直无声鄙夷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胜了他,抢走了他心爱的人,抢走了本该是他的传承和地位。
啪嚓一声轻响,什么地方又有散落在地的碎骨断裂,断骨里飘出了细细的,泛着荧光的微尘。
像是菌类张开了它的菌伞,接连不断的细碎爆裂声响起,无数荧光闪闪的微尘从看不见的孔隙里升起,被夜风卷着,在空中汇聚到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飘渺不定的光团。那光团倏忽间是走兽,倏忽间又是飞禽,在空中不断的变幻着形状。
是残存的兽魂。
野兽在临死的时候,总是会自己寻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埋骨之地。即使是被巫祭驱使的野兽,如果不是死于战斗中,临死前也会离开自己的主人,去寻找一个只有它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安静的死去。
千万年来,这片荒原上不知有多少野兽仰望着这片星空失去了生命。它们死后,躯体慢慢腐烂,最终只留下一具白骨。兽魂最终去向何处,又会在什么时候消散,这是一个谜。巫祭驱使野兽,却无比尊重兽魂。哪怕是最没有灵智的兽魂,也会被巫祭们小心对待,放它们回到这片荒野。
现在空中飘荡变幻的,是无数残存兽魂的汇聚体。它们好多也许过了今晚就会彻底消失,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灵智,全凭着本能汇聚到一起,不断在空中化作它们生前的样子。
兽魂在空中越聚越多,一团一团的在夜空中闪亮。它们漫无目的的飘荡着,有时擦肩而过汇聚到一起,形成更大的规模,有时夜风又会将它们撕裂。
这是大金特有的夜景。不知道有多少浪漫的恋人,或者眉心紧锁的政客,富足的商人,心烦的母亲都在透过各家的窗棂看着夜空上飘荡变幻的兽魂。
更冷了。
撒合辇低头看着膝下,以他为中心,厚厚的白霜向着四周铺陈开来。他的四周空气似乎都凝成了实体的霜雾,在缓缓下坠。他每呼吸一次,就能感觉到寒冷像尖刀一样在刮着他的鼻腔和肺。
身旁的霜狼眼里腾起了青色的火,它的身体变得明亮,冰甲显现,其上天生的符文光华流转,它警戒的伏低了身体,龇出了獠牙,向着黑暗低沉的咆哮着。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快如闪电,从黑暗里突然出现,霜狼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它的来袭,霜狼身体表面的冰甲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吱声,两道身影分开落地,霜狼的冰甲上布满了无数深深的,细碎的抓痕。
一只浑身透着血红雾气的银白色雪貂显出了身形,怨恨的紧盯着撒合辇。
是他的第一只本命兽雪貂的兽魂。在银色树林里和霜狼相遇时,他为了得到霜狼,亲手杀死了它。
雪貂的双瞳血红,紧紧盯着撒合辇一动不动。它谨慎的挪动着身体,和朝着它咆哮的霜狼对峙。
极少有巫祭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本命兽,因为血契的关系,本命兽和他如同血脉相连的亲人,本命兽会是巫祭最忠诚,最亲近,相伴一生的伙伴,甚至比伴侣都要重要。它对主人的依恋是全心全意的。只有在极端不得已的情况下,某些巫祭才会解除血契。
雪貂被撒合辇抛弃亲手杀死,这让它的兽魂充满了愤怒和恨意。它身体表面的红雾,就是它的愤怒和憎恨。兽魂多是平和的白色和银色,极少出现这样的怨魂。
霜狼身上腾起了电光,银色的闪电劈向雪貂。作为魂体,最为畏惧的便是闪电,雪貂仗着自己天赋的速度躲过了霜狼的攻击,尤有余力去偷袭撒合辇,但每一次都被霜狼挡下。
雪貂的攻击越来越凌厉,却终于被霜狼的闪电劈中,它的身体在闪电中消散了三分之一,化为了点点荧光微尘,缓缓飘散。
雪貂不甘的张开嘴,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它的身体整个散去了,化为美丽的微尘,浮上空中,与夜空中那些微尘的光团融为了一体。
那不知道多少残存兽魂组成的光团因为雪貂的加入变成了异样的血红色,向着地上的撒合辇和霜狼席卷而下。
无数血红的斑驳兽魂进入了撒合辇的身体,他痛苦的哀嚎着,狂吼着,在冰原上打着滚。他身上的单衣被自己撕成了碎片,裸露出来的身体呈现可怕的溃烂,他的皮已经没有了,露出了肌肉和血管,随着他的翻滚在地面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远处的宇文墨和兀离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这是来自于兽魂的反噬,撒合辇最好的结果,似乎就是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之后,爆体而亡。
被地上翻滚的撒合辇体内的那些兽魂所吸引,天上一个又一个的光团扑了下来,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身上萦绕的光团颜色也在变化,从银白变为血红,然后那红色越来越深,最终化为了漆黑的墨色。
撒合辇没有死,他的灵兽霜狼救了他。在他快要爆体而亡的时候,霜狼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力量,同样化为微尘融入了他的身体。
他浑身被鲜血浸透,周身萦绕着漆黑的魂雾,不着寸缕的在荒原上睡了一夜。
第一丝阳光刺破云层的时候,撒合辇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一片漆黑。
广宁城处于极北之地,冬季总是比大辽的其他地方来得早一些,堪堪才进十月,它便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沈侯府二爷的后院正房里烧起了地龙,整个房间温暖如春。萧嫣然懒懒的依偎在金红相间的华丽流苏榻上,身旁蒋嬷嬷坐在脚踏上在替她剥葡萄,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气:“今儿个可真是大喜,您这几日总觉得身体不爽利,老奴还担心小郡主是前几日受了寒,没成想是有了身孕,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皇后娘娘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的高兴呢!”
萧嫣然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缓缓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那日后第二天一早,沈剑臣便匆匆离了侯府。他不知道和他圆房的是个丫鬟,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种。整个侯府都因为她今日被大夫请出了喜脉而在欢欣鼓舞。想来沈侯爷的家信已经送出去了罢,用不了多久沈剑臣就会知道,他要当爹了。
沈家往宫里送了消息,沈剑臣不袭爵,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浅浅一个多月的月份,皇帝便已开了金口另赐了爵位,若为男则为平郡王,若为女则为平县主,赐了封地,还抬进了侯府流水一样的赏赐,好不风光。
萧嫣然抬眼看了眼恭恭敬敬坐在一旁小墩子上做绣活的丫鬟。这都是皇后娘娘新赏赐下来的人,原本都是宫里拔尖儿的绣女,现在送到她身边来给她和孩子做衣裳。
这是萧氏皇族嫡系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全天下数得着的珍贵。
蒋嬷嬷将剥好的葡萄奉上:“小郡主,今儿个娘娘召老奴进宫,托老奴给您带句话。眼下已经入了冬,侯府虽然富贵,想要吃些绿叶的东西却也不易。娘娘寻思着如今您也是双身子的人了,冬日里整日油腻荤腥,您怕是受不住,想要接您去宫里住上一段,也好叙一叙骨肉之情。”
萧嫣然垂下了眼眸。
父皇登基已近两年,她嫁入了沈侯府而今又有了身孕,听说宫里的静怡殿也早就拆了,往日里在殿里当差的宫女太监杖杀无数,都被扔出去喂了狗。那一段肮脏黑暗的过去,在皇室滔天的权利和富贵下,终究会成为被尘封的往事,彻底腐烂在时光里。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公主的封位,但她仍是大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因为怀孕,一直形销骨立的萧嫣然看上去丰满了些,这让她的气色好转,脸上也有了红晕。听见蒋嬷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回母后一声,寻个日子,咱们便进宫吧。”